“这间屋子,叔叔和阿姨住过。我妈妈常常收拾,只是有时候水压不稳定,有什么需要你就喊我,我就睡隔壁。”阿麦尔腼腆地对尹山说。 “这里挺好,谢谢。你们这里白天和晚上温差很大啊。”尹山放下行李。 “对,夜里气温很低,冷,你好像穿得有些少。对了,晚上你一个人就不要走太远了,这里的山上夜里偶尔会有野猪和狼。” 阿麦尔走后,尹山坐到床边,打量起四周,静静感受尹想曾在这屋子里感受过的一切。 窗外是一排雪山,很近,山尖尖未融化的雪在月光下闪着神秘冷清的光,隔着窗玻璃依稀可见。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袭进,一轮下弦月孤寂地依靠雪山尖,分外寒凉。 门外这时有声响,接着是断断续续的、轻轻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是阿朵斯。小家伙手上捧着一个装满食物的瓷花碟子,有一大杯奶茶,一些饼和坚果。白天闹腾的那两只狗子此时安静地跟在他后面,摇晃着尾巴。 “哥哥,妈妈说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怕你饿,让我拿些吃的过来。”眼前的阿朵斯仰着头,纯净的大眼睛里,透着淡蓝色的光。刚刚阿迪娜喊的是阿麦尔送过来,他抢了要送。 “好,谢谢你了。”尹山接过盘子,温和地笑了笑。 阿朵斯一听别人说谢谢就会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把小脑袋,挥了下手,转身一溜烟跑向毡房,狗子在后面吠了几声,追着跑。 尹山把盘子放在圆木几上。热气腾腾的奶茶散发出奶香,一下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他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感激这善良的一家细心照顾,也想起张瑶。 张瑶在乌鲁木齐正惦念这边的情况,接上他来的电话。 “妈,我傍晚到的,挺顺利的。” “小山啊,跑了一天,挺累的吧?” “不累,我现在就在你们住过的屋子里。” “巴特尔叔叔一家好吗?解释好爸爸的事情了吧?你请巴特尔叔叔他们不要难过。” “说了。你别担心了。” 母子俩陷入一阵沉默。 “小山啊,爸爸有封信要给你的呢。” “信在哪里?” “在你身边呢,爸爸在小木屋里给你写过一封信,压在床垫底下,离开时没有带走。你在床垫底下找找,大概在床尾。他说你早晚有一天会去那里看看的,你读了这封信,一定会理解他。” 挂了电话,尹山急切地掀起床垫的一角,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写着“小山亲启”,是尹想温润的字迹。 他拿起信封,内心翻涌起复杂的情绪,迫切想打开,又害怕打开。 这些天夜里,他心里那摸不着边的黑洞,现在出现了一丝光亮,照亮了绝望中的出口,他激动,又极其痛苦,这是尹想写的最后的言语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拿着信,打开房门,迎着冷风走出小木屋。 已是深夜,头顶银河熠熠清亮,对面山谷吹来的风,一阵比一阵寒凉,风声里还夹着远处河流的潺潺流水声。 隔壁阿麦尔房间的灯已熄,前面毡房的灯还在亮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巴特尔的咳嗽声。 木屋檐下悬吊的灯,泛着发黄的微光,随风摇晃,明暗飘忽。他靠墙坐在小木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这冷风和微光,打开了手上的信。 “小山,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和你告别。 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悲伤,爸爸能平静地在这片土地上归去,很知足。这里的大地会替我紧紧拥抱你,我的儿子。 苍穹之下,旷野之上,天地开阔间,去理解和感受,更能释怀。 我们曾一起探讨过热爱与生命力。我们一生中最珍贵的便是热爱,生命力会因热爱而与众不同。我要感谢你和妈妈一直支持和理解我的热爱,我拥有过我想要的生命体验,没有遗憾。更让我欣慰的是,你也有你的热爱,你是那么的生机勃勃,那么的热烈向上。 没有走上职业篮球的路或许是遗憾,但绝对不是失败。爸爸希望你能一直拥有着对篮球的热爱。你的热爱也绝对不会只限于篮球。一定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去找寻、去体验。等到那时候,你热爱的便是你的生活,而不仅仅是篮球……” 尹山泪如雨下,望着这漆黑的夜空透出的点点星光,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无措地寻找方向。那些过往的画面涌上心头。 他一直是尹想的骄傲,从小打篮球非常出色,很有天赋和灵性。一个科比签名的篮球,装下了他的整个青春,也记录着他曾付出的努力。 尹想和张瑶一直给予他开阔、松弛的成长空间,他拼搏得热烈又自由。大二时,他已是学校篮球队队长,带领球队曾取得过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优秀战绩。大四,他再打一届联赛,表现出色,就有参加职业篮球队选秀的机会。为此,他拼尽全力,有信心也有希望。 可是打篮球有一种残酷,一次严重的伤病就有可能把所有的付出和梦想瞬间撕碎。 这种残酷就发生在他身上。在全国大学生联赛常规赛间隙的内部训练中,他和队友蒋昊在抢篮板球时,在空中发生猛烈撞击,跟腱断裂。 这次“意外”的结果,是他失去了联赛的上场机会,长达一年的伤病期,他错过了CBA选秀,也断了梦想的职业篮球征程。 在预想的发展轨道上瞬间翻落,周围关切他的人都感到遗憾和难过,大概是连命运都在妒忌他热烈的生命力吧。 手术后一个月,他开始在跟腱靴的帮助下走路,后来逐步开始了康复性力量训练,整整6个月后才恢复正常行走,而对抗性运动得要术一年后才能重启。 他无法相信,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这意外的重击又该如何去回击?他不甘心又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事又何止篮球?他相恋三年的女友蒋莹突然提出分手,迅速出国。当时他因脚伤连房门都难以走出,独自承受着对爱情失望和不解的痛苦。 更不幸的是,正是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和帮助他伤病康复的尹想,查出已是胰腺癌晚期,没有治愈的希望。 一生开阔、自由的父亲,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不忍心他为自己的病情跌入深渊,不想他徒劳奔波于压抑的医院,而是劝说和安慰张瑶接受现实,一起对他隐瞒病情。 张瑶是广州某医院的眼科教授,有医疗资源,找了很多专家都无办法,不忍尹想在医院痛苦地治疗一段时间后又无尊严地离开,理智又通透的她,选择尊重丈夫的选择,满足他的心愿。 在意识到时间不多时,尹想选择平静地向来处归去。 仰望清冷的星空,回想这些痛苦的过去,尹山异常平静,许久未有过的平静。就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这命运的布局,如眼前这长长的星河,它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星星点点,密密麻麻,闪烁与黯淡交织。 他理解父亲为何选择这种方式和他告别,为何召唤他来这里读这封信,正如信上所说: 苍穹之下,旷野之上,天地开阔间,去理解和感受,更能释怀。 (以下图片为作者旅居新疆时拍下的六月份的伊犁旷野)
第三章 初识阿麦尔和阿依木 第二天早上,尹山自然醒来。他坐起环顾眼前的一切。这些天来,醒来的瞬间,他都有一丝错觉,总感觉尹想的离去是昨晚的一场梦。 而此刻拉他回到现实的,是窗外传来的阵阵羊咩声,还有那金色的晨光透过玻璃斜照进来,落在那小圆木茶几上,也落在了他昨夜放在上面的白信封上。 洗刷过后,他走出木屋。新鲜的晨景在他眼前铺开。绿色的草地上开着各色的小花,在晨光中一直延伸至远处晨雾笼罩的云杉林,云杉林后面的雪山云雾参半,圣洁静谧,好像还未苏醒过来。毡房顶上飘出的缕缕炊烟,散发出清鲜的奶香味,似在不急不缓、温暖地叫醒这山间的一切。 阿麦尔在毡房一侧,正给一匹黑得发亮的马剪鬃毛,金色的晨光映照出他一脸的专注。尹山这才仔细看清他的模样。 这个比尹山小一岁的哈萨克族年轻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套了一件藏青色马甲,蓝色牛仔裤也非常干净。只是不知发生过什么,他的背部异常隆起,鼓起一个大包,双肩严重不平衡,整个上身佝偻着。可他的脸是那么漂亮,浓眉下的那双眼睛,拥有稠密的睫毛,和阿朵斯的眼睛一模一样,透着淡淡的湖蓝色,在和尹山对视的瞬间,有点躲闪,也闪过一丝忧郁。 “早啊。”尹山过来和他打上招呼,看了看这匹漂亮的马儿,摸了摸它背。 “早。”阿麦尔停下手上的活儿。 “这马不错,你的马?”尹山问。 “我的马叫古沙,这匹叫烈风,我们家最好的一匹马。夏天来了,天热,我给他剪剪鬃毛。” “烈风?” “这个名字是……是尹想叔叔起的。”阿麦尔神色黯然,手搭上烈风的头,摩挲起。 “我爸爸骑的是这匹马?” “嗯。” 尹想住这时,是烈风驮着他走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尹山看着马儿出了神。 “孩子,晚上睡得可好?”巴特尔走了过来,打破了两人的思绪。 “挺好的。”尹山笑笑应道。 “去吃早餐吧,晚些叫阿麦尔陪你转转。” 巴特尔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是一夜抽烟未眠所致。 阿迪娜今天起得特别早,准备了丰富的早餐,有馕、果酱、鲜奶油、奶茶、香肠和小菜,还炸了包尔萨克。她生怕尹山吃不惯,不停地叫阿麦尔问他可吃得饱。 巴特尔一家把对尹想的情谊转移到了尹山身上。阿麦尔和阿朵斯几乎贴身跟着他,不仅因他是他们喜欢的尹想叔叔的儿子,也因他给他们带来了新鲜感,比这旷野的新鲜空气还新鲜。 上午突然下起一场雨,尹山想到处走走的计划搁置到了午后。 雨后的旷野,弥漫着青草香混着泥土味。 阿麦尔提出带他骑马去后山溜溜,牵来两匹马,一匹是烈风,另外一匹栗色马,是他自己的马,古沙。 两人正准备出发,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有个人骑马上了斜坡,又在不远处帅气地跳下马,牵马走近。 是个女孩,带着一顶咖啡色棒球帽,扎着高高的、长长的马尾,浅蓝色牛仔衬衫扎进黑色紧身牛仔裤,短靴,气质特别。 “阿依木?”阿麦尔神色有些慌张,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阿依木是阿麦尔的表姐,比他大两岁,是他姑姑,也就是巴特尔姐姐巴丽亚的女儿,家在伊宁城区,两年前从北京一所大学的建筑系毕业,回来伊犁创业做民宿设计。 “阿麦尔,你好啊,舅舅在不在?”女孩声音清脆响亮,迎面问阿麦尔。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5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