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迦宜几乎懂了,但没说话。 一直都知道人跟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明显,可难免还是出乎意料。阶级像条跨越不了的鸿沟,一个过不去,一个出不来,实际很难做到互相理解。 程知阙问她:“驱蚊手环会戴么?” 付迦宜回过神,摇了摇头,“需要戴这个?” “靠海的地方虎蚊多,毒性比较大。”程知阙拆开白色手环的暗扣,示意她,“手伸过来。” 付迦宜没犹豫,乖乖抬起左手。 体内酒精没完全代谢掉,她皮肤尚且还有烫意,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中和了一点温度,但效果似乎不太好。 她明显感觉到身上比刚刚更热了,有快要熟透的趋势。 程知阙摊开她的手掌,大致调试完手环松紧,低头看她微微泛红的眼梢,“在想什么。” 付迦宜收回手,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算太突兀的回答,“只是觉得你知道的事情很多,方方面面,有点像百科全书。” 大概觉得她的比喻有趣,程知阙笑了声,“到过的地方多了,知道得自然也多。没什么稀奇。” 付迦宜忍住好奇,没追问他以前都去过哪里,只回应一句:“也是这个道理。” 程知阙离开后,付迦宜一个人坐了会,等身上的热度退下去一些,到隔间冲澡。 浴室没装热水器,自制的太阳能采集装置,存不了多少热水。没洗一会水温转凉,她快速冲掉头发上的泡沫,随便套件衣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等头发晾到自然干,差不多酝酿出一丝睡意,刚阖眼没多久,听见隆隆几声闷雷。 风把窗户吹开,雨点潲到地板上,淌过一滩水。 雨下得太急,付迦宜从床上起来,摸到吊灯开关,往下一拉,接连试了几次都没反应,这才发现停电了。 她只好放下拉绳,摸黑去关窗,路过桌旁,不小心碰到了那盏玻璃灯。 玻璃打碎在地,发出清脆声响,盖过了雷声。 付迦宜杵在原地,一时无从下手,打算先去睡觉,等天亮再收拾满地狼藉。还没转身,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她走到门口,试探问是谁。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进耳朵里,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我。” 付迦宜打开门,看到程知阙站在门外,愣一下,“还没睡吗?” “刚刚怎么了?” 付迦宜大致简述完,紧跟着补充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知阙借外面声控灯的微弱光线看她,“我进去看看。” 付迦宜往旁边挪,让出过道位置。 抽屉里刚好有救急用的蜡烛和手电筒,付迦宜看着他捡起碎片,动作徐缓,修长手指在地面映出浅薄的影子。 她想上前帮忙,听见他说:“之前不是说过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听话,等收拾完再过来。” 房间里短暂安静,只剩下碎片和地砖碰撞的细微响动。 付迦宜站在离程知阙两三米远的拐角,稍稍垂眼,目光所及刚好是他宽阔肩背。 他穿垂感衬衫实在很好看,亦正亦颓,有种矛盾的熨帖感。 可能“听话”这两个字有足够的杀伤力,犹豫一霎,她主动打破寂静:“夜盲症什么的,其实是我在骗你。” 小姑娘难得说次谎,经验着实不多,坦白完,下意识移开视线,躲过和他的对视。 灯光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不难想象出她眼底的空灵和佯装镇定。 程知阙把碎片扔进垃圾桶,弯了弯嘴角,忽说:“所以上次是真的。” 付迦宜顺势往下问:“什么是真的?” “你真在躲我。” 付迦宜莫名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面上尽量不动声色,生硬转移话题:“不知道雨会不会下整晚。” 程知阙由着她下了这台阶,“应该不会。马赛很少有久雨不晴的时候。” 一阵恰如其实的沉默。 付迦宜找个底座,将蜡烛立到窗台上,看向沾满雨点的格子窗,抛开那些顾虑,随心所欲地说:“我想问个问题。” 程知阙没开口,耐心等她把话讲完。 付迦宜在心里组织好措辞,“你之前说来过马赛几次,是旅游吗?” “算也不算。如果不办私事和正事,随便到一个地方,和旅游没什么区别。”程知阙顺着她的目光看窗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付迦宜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心血来潮问一下。” 问问题的初衷或许只想找个互相了解的契机,不曾想还没来得及递进,后续便被开头阻隔了。 他的回答圆融,能让她知晓的方面不多,大概率仅限于此。 她的直觉可能有一点偏差。 比起百科全书,程知阙更像一本深文奥义的中西方哲学史,僻字涩句,读起来吃力,专业不通很难做到细致理解。 她学术能力有限,目前还不太能走进这本书的世界。 - 雨到后半夜才停,酒后困懒,付迦宜难得赖一次床,日上三竿才从自己房间走出来。 外面已经放晴,地面被晒干,看不出潮湿的迹象,像昨夜从没下过那场雨。 后院有片遮阳空地,程知阙倚在那抽烟。 付迦宜过去没多久,伦古出现了,露出洁白牙齿,含笑对他们说:“叔叔姐姐早上好,我妈妈让我来邀请你们去隔壁吃早餐。” 听到这声称呼,程知阙笑了,指间烟雾向上扩散,“叔叔?” 伦古眨了眨眼,一双眼睛被肤色衬得极亮,什么都没说,着急忙慌地先跑开了。 从没见过程知阙用玩味的语气警告别人,付迦宜在一旁止不住地笑了两声,一扫昨夜留下的淡淡疲态。 两人绕过后院,跟伦古一家汇合。 家里属实拥挤,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全住在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室内到处都是用力生活的痕迹。 伦古妈妈很热情,问他们今天有没有什么其他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可以跟她到她工作的葡萄庄园参观,那边会提供给游客成本价酿制葡萄酒的服务。 付晟华和付迎昌在各个城市都有私人酒庄,付迦宜很少有跟过去的机会,对这地方还算感兴趣,想着时间宽泛,到哪里都是闲逛,便直接答应了。 路上,付迦宜说:“我印象中最大的葡萄园在勃艮第,那边好像是红酒大区。” 程知阙说:“上次去过的那家墓园,两公里外是你说的大区。” 车子压过减速带,途经铁道路口。 程知阙瞥一眼自动化的道口栏杆,忽想起什么,淡淡道:“我去看望的那位故人,早年曾在附近工作过。” 付迦宜有些意外。 昨夜还闭塞的中西方哲学史的知识点,突然间有疏通的可能。 如果换作几个小时前,她一定会顺势而为,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 可是眼下,她不确定两人无意间提到的话题是不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以至于可能会不小心失手,翻到空白扉页。 付迦宜不太想试错,只不深不浅地说了句:“能葬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是件值得安心的事。” 程知阙笑而不语,目光无波无澜,瞧不出异样。 果然是阴差阳错,她不由心想。
第09章 庄园外侧围一圈铁栅栏,良田百亩,种了整片葡萄藤。 伦古妈妈是这的培育工人,换上白色工作服和口罩,将他们领到游客观光区,自行忙去了。 伦古今天没去港口卖花,被喊来充当向导,付迦宜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穿行,一前一后进到裹塑料膜的暖棚里。 里面没什么人,一对情侣手拎篮筐,围在早熟的葡萄架旁等待采摘。 付迦宜蹲在水龙头边上,膝盖上放一小筐刚摘好的反季葡萄,用水冲净后,拿一颗放进嘴里,把筐递给伦古,笑问:“一起吃吗?” 伦古犹豫一下,左手蹭了蹭衣摆,小幅度点头。 两人并排坐着,有说有笑谈论什么颜色的葡萄比较好吃。 程知阙停好车,赶来和他们汇合,瞧见的刚好是这个场面。 她今天穿一条鹅黄色盘扣长裙,后腰镂空绑带设计,露出一小块嫩白皮肤,纤细一双腕子,手里虚攥几颗葡萄,跟肤色对比,在视觉上形成反差。 注意到程知阙过来,付迦宜敛了敛笑意,稳住矜持姿态,扭头看他,“伦古刚刚和我说,对面那间屋子可以自助酿酒,我想过去看看。” 程知阙扫了眼筐里,不疾不徐地问:“要酿酒?” 付迦宜说:“想试试,感觉应该不是很难。” “选好用哪种葡萄了吗?” “还没。”她用指腹摩挲果皮,摸到一抹柔软的湿,有意无意地说,“你帮我选吗?如果酿制成功了,劳动成果算我们俩的。” “我们俩”。 程知阙挑挑眉,“听起来是项挺艰巨的任务,不过应该很有意思。” 没在暖棚久留,三人移步到对面的酿酒室。 房间不是特别大,用挡板隔出几个单间,专供游客使用,空气中一股掺杂了酒精的果香,是发酵后的混合气味。 伦古取来消过毒的大褂和白手套,自己留一份,把另一份递给程知阙,“哥哥,给你的。” 程知阙应道:“乖。” 付迦宜在不远处摆弄机器开关,想到早上那段插曲,忍不住笑出声。 知道机器该怎么用了,实际并不需要她做什么。 程知阙包揽了大部分精细工作,其余琐事交给伦古打下手,只派给她一些不沾水和化学试剂的简单任务,方便她能参与进来。 付迦宜给葡萄去完梗,一时无所事事,便去看程知阙的侧影。 他戴一副护目镜,手里捏一剂装了酒石酸的量杯,身形颀长,那件白大褂堪堪过膝。 酿酒只是一时兴起,此时此刻,倒叫她找到了另一个感兴趣的点——不知道他在学校实验室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过分斯文,少了平时惯有的闲散痞气。 她盯得太直白,很难不惹人注意。 程知阙放下量杯,抬了抬眼,准确无误捕捉住她,目光平静,深不见底。 视线短暂交汇一个来回,有什么不可控因子在悄然滋生。 付迦宜没移开眼,比他先一步开口,主动岔开话题:“程老师,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她第一次喊他老师,是在这种窥探差点被抓现形的情况下。 程知阙没戳穿她自以为掩饰很好的窘迫,“有很多。” “比如……” “揣摩人心。” 即便她道行尚浅,也不难猜测,他在这方面似乎修得了炉火纯青的造诣。 很难不怀疑,他自谦的回答是在帮她圆场。 付迦宜拿捏不准,索性含糊其辞,主动结束了这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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