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基本步骤,程知阙摘掉手套和护目镜,随手扔到桌上,“陈酿和发酵大概要一个月左右,等你考完试,我们找个时间来取。” 付迦宜说:“也不是很急,等以后再说吧。” 她不知道要在这边待多久,也不清楚所谓的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但还是想跟他约一个模棱两可的期限,待承诺兑现。 等到有天天各一方,起码不会彻底断了联系。 - 卡西斯镇最后一程是渔港的出海体验,伦古妈妈说可以在港口租一艘游艇,沿海岸观光,下午临近傍晚那会景色最漂亮。 马赛不比巴黎纸醉金迷,少有灯红酒绿的繁华场所,但付迦宜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哪都不想错过。 在这里更自由,也更安心,她贪恋一成不变的生活以外的新鲜感。 到港口前,付迦宜问程知阙,如果这两天没有伦古和他妈妈做游行推荐,他计划带她去哪。 程知阙说:“无所谓去哪。渔港占地不大,几个特色颠来倒去,感受风土人情最重要。” 他不打无准备的仗,但不会要求她强制执行各种游行安排,一切随缘,由她自己做主。 无论处在何时何地,程知阙这样的人都太得心应手,熟知各种潜规则,相处起来毫不费力。 刚认识的时候,她觉得和他投契,当时以为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因缘巧合,其实是他本身的游刃有余。 到了目的地,伦古拿着租金和多出不少的小费去游客中心,回来时带了一位驾驶员。 师傅是当地人,不善言谈,但船技娴熟,游艇渐渐离岸,平稳荡在海面,不会让人产生晕眩感。 伦古没跟着出航,整理好随身携带的工具,一个人在岸边等。 付迦宜离远瞧他瘦弱的背影,想起昨天吃早餐时他家人说过的话,问程知阙:“这边的小学学费很高吗?”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伦古早就已经过了试学年纪,整日游荡在外面卖花,除了有这方面的难处,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程知阙温和开口:“你要相信,每个人的眼界和追求都不一样。” 付迦宜懂了,“所以不是不能上学,而是不愿意。” “对于这种家庭来说,十年求学投产比率极低,不如尽早用收入解决温饱。” 付迦宜没说话,细白手指缠住软垫上的绑带,轻绕了两圈,像在犹豫。 程知阙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直言:“想帮他到底,还是想改变他?” “两个念头都有一点,但大概率不会付诸行动。”付迦宜松开绑带,实话实说,“我不是救世主,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五个十个。” 程知阙鲜少有没料到话锋转向的时候,眼神微变,身体微微向前倾,手抵住下颌,饶有兴致地看她,“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付迦宜也笑,“我能理解为,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游艇安了防晒棚顶,但防不住海风,她捋顺被吹乱的头发,眺向烁石流金的落日,又切了近景,去看比风景聊胜一筹的他。 氛围正好,她忍不住问:“那在这之前,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程知阙说:“想听客观的,还是不客观的?” 付迦宜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想听好听的,假话也可以。” 程知阙笑意深几分,“来马赛以后发现,你跟我的预期存在偏差。” “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前者。”他缓缓补充,“这不是假话。” 付迦宜这一秒有轻微的目眩。 明明不久前还在感叹师傅的船技了得。 半小时左右,游艇停靠在彼岸,伦古先到一步,帮着扎起了帐篷。 岩石右侧架一座烤炉,铁架上放着伦古妈妈事先在集市买好的蔬果和奶酪,海鲜直接就地取材。 伦古将漆红色的塑料桶拎到她面前,付迦宜定睛一瞧,里面两条鲜活的鲽鱼,个头不大,欢腾在水里游动,还没来得及处理。 伦古从泛旧的背包里翻出折叠小刀,找一块石头,要去海边杀鱼,被付迦宜及时制止。 她稍稍弯下腰,轻揉他蓬松的短发,“我们今天不吃鱼,等到时候你把这些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分了,好不好?” 伦古歪头看她,“真不吃吗?很好吃的,姐姐,我想做给你尝尝。” 付迦宜笑笑,“哥哥不太喜欢吃,我想和他‘同甘共苦’。” 四字成语往往能涵盖很多层含义,翻译成法语不免有些差强人意。 伦古似懂非懂,看向恰巧出现在付迦宜身后的程知阙,思考几秒才开口:“那我再去抓些生蚝和青口好了。” 付迦宜应声称好,嘱咐他小心些,看着他跑远。 无意间转身,对上程知阙难以分辨情绪的眼神,她缓慢呼出一口热气,“第一次发现,你走路好像没什么声音。” 程知阙说:“是你们刚刚聊太专心了。” 食物还没吃到嘴里,骤然下起一场小雨,烤炉上烟熏火燎的火星被浇灭,冒起青烟。 付迦宜随他回到帐篷,抬眼看远处的伦古,见他躲在石洞里没被淋湿,这才放下心。 程知阙在她身后,距离比刚刚要近些,视野范围内刚好是她纤长侧颈。 在船上被吹得心烦意乱,她干脆绑了个丸子头,刚刚才散开,一头长发带了自然卷,发尾几缕勾在手臂上,又被捋到肩后。 付迦宜没回头,背对着他问:“我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 程知阙说:“不急,你想多待几日也无妨。” “算了……无论待多久总归要走。” “不舍得走?” 话里漏洞被抓住,付迦宜不想承认,迂回说:“没出来之前,你说自驾游会上瘾,看来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经验。” 她讲得婉转,不乏似有若无的试探,想着力隐藏,实际没起到太大作用。 程知阙笑说:“你是想问我,之前有没有和其他人来过这?” 付迦宜轻喃:“……我不是关心,只是随便聊聊。” “没有。只和你结伴来过。”他答得坦然。 海边风大,帐篷不能完全避雨,水珠落到皮肤表面,温润的触感。 他气息越来越近,近到她呼吸一再放缓。 头顶光影被遮住,付迦宜抬起头,瞧见他逐步靠近,缓缓侧过身,站在了对面,用背部替她遮风挡雨。 猝不及防面对面,付迦宜下意识重复那晚说过的话:“……我没那么娇气的。” 外面一道雨雾,看不太真切具体景象,他声音显得尤为悦耳:“在我这,即使娇气些也无所谓。我会护着你。” 他说会护着她。 出于一个教育者最基本的责任吗? 付迦宜并非不明事理,传道受业解惑哪一样不比“保护”责任重,她既承了那三份恩情,合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下这份。 但她似乎无法做到,也无法顺其自然为其归类。 付迦宜后退一步,伸出手,拽他腰际雾蓝色的衬衫面料,丝滑的绸感,薄薄一层,光是攥住似乎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拉他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少淋些雨,你也需要被保护。” 周遭倏然变安静,谁都没再开口。 插曲一过,雨差不多也快停了,岸边多出一艘游艇,有个中年男人拎着钓鱼工具,坐在折叠椅上排兵布阵,鱼竿一端很快被抛下水。 程知阙目光所及,瞧着这场面,无端轻笑一声。 付迦宜轻声:“怎么了?” “没什么。”程知阙收敛目光,低头注视她,“突然觉得你那天提的捕鱼方法不错,可以留着下次用。”
第10章 从卡西斯镇回来,付迦宜在家休整一天,隔天带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礼物去找安维尔。 前些日子他借给她一本卡普斯汀的琴谱手稿,她特意来还礼。 即便不是第一次到隔壁做客,付迦宜还是觉得这房子从装修到布局都太冷清,没有一点烟火气,人待久了会很压抑。 客厅开了十足的冷气,安维尔刚从二楼下来,穿棉质家居服,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付迦宜抚了抚发凉的胳膊,将礼物放到岛台上,“这几天出去玩了一趟,不知道你的具体喜好,我就按自己的心意挑选了。希望你会喜欢。” 安维尔笑说:“谢谢,无论什么我都喜欢,你的心意最重要。” 空调温度低得反常,把房间营造出寒冬腊月的假象。 安维尔在摆弄烤箱,要烤些甜品招待她,聊了没几句,付迦宜本想尽快离开,见芝士和牛乳的包装盒已经被剪开,也就没说要走的话。 付迦宜看着这些细碎步骤,心血来潮,问安维尔想学会难不难。 安维尔端着玻璃碗,搅弄蛋液的动作没停,抽空回她:“我觉得不是很难,简单记些克数和比例,调和一下就可以了,不过还是因人而异——你要学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付迦宜笑了下,“我身边有个人貌似喜欢吃,想做给他尝尝。” “那我改天手写一份详细的食谱,到时送给你。” 等食物出烤箱的空隙,安维尔低咳几声,付迦宜这才发现他的异样,“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吗?”安维尔苦笑,“有点头晕倒是真的。” 付迦宜瞧他唇色泛白,问他药箱在哪,取来体温计一看,果真发烧了。 她翻出退烧药和感冒药,扫一眼生产日期,熟练拆掉包装,连同温水一起递给他。 看着安维尔吃完药,付迦宜说:“等会睡一觉,如果醒了还没退烧,可能得喊医生上门挂水。” 安维尔看了眼墙上挂钟,“下午有节钢琴课要上,估计忙完要很晚了。” 付迦宜微讶,“我还以为以你的水准已经不需要老师了。” “的确不太需要,是我给别人上课。”安维尔说,“一个人待着无聊,周末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付迦宜哑然,一时想不出该回应些什么。 安维尔一个人住在峡湾附近,家里没其他活人气息,能长期陪伴他的只有那几架钢琴。 付迦宜安慰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实也不算太糟,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安维尔笑笑,嗓音沾了病态的哑:“有时候能做的不一定真是自己喜欢的,也可能是应该要做的。” 安维尔父母本身都是功成名就的高知分子,对子女高要求也不足为奇——外人看来,他五岁被送去学琴,跟恩师学作曲,九岁在圣丹尼教堂开独奏会,天赋异禀,卓尔不群。 对喜好还不能完全做到自主定义的年纪,只会机械完成家长的期许,等到再长大些早就习以为常,无力再去挣扎和改变。 何尝不算一种被温吞驯化的过程,像囚笼里坐井观天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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