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扭着头没起身,手肘支在桌面上:“不是啊,没学过,就是一点兴趣爱好,瞎画。” “那你瞎画得还挺好看,我们上美术课,老师给我们放过提香、莫奈,还有谁来着?我忘了,和你这个差不多。”姗姗边说,边从画架转移到旁边斗柜上,看那里摆着的一套土色茶具。 “哟,可不敢胡说,你那些都是大师,”她呵呵笑着转回头来,“我这些就是解闷的玩意儿,开个心而已。” “江姨,你这间算是画室吧?”姗姗四下扫了一眼,觉得这儿窗边书橱里也装得满满当当,不知是画室还是书房?还有一张深灰色的麂皮绒沙发,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她转头来问:“那你小书房是做什么的?也放书和画么?”她特别关心她每间房的用途,因为在她们家里,她一直住在书房,觉得逼仄,可是也不能抢阿嫲的房间,从前阿公在时,他们就住那间朝南的大卧室,现在也不能变;当然,也不能抢爸爸的卧室,爸爸卧室的作用大,妈妈回来时也要住。她就只好从小到大,都睡在咫尺的小书房里。 她好奇,像江姨这样一个人住,会怎么安排这么多的房间呢! 竹音于是站起来,朝门外投去一眼:“走,我带你去看看。” 这个小房间,竹音当初是特地考虑过的,拿来做影音室,她爱看纪录片,长长时日,难免过腻了,沉闷。不要紧,可以坐在这里,足不出户的看看世界,看看她有兴趣的边边角角,方方面面,大到外太空,小到竹木桌子腿儿,她都喜欢。 她拿遥控器,打开投影,投了一段“精灵宝可梦”,大黄皮卡丘,立起身,跟姗姗本人一样高。“哇!这也……太棒了吧!” 竹音呵呵笑着不语,是吧?还行,取悦自己嘛,比取悦别人容易多了。 墙角里,姗姗发现一张四方的电动麻将桌,“江姨,你还打麻将呢?”她不解地指着问。 她点头,“啊,打啊,你会么?将来问问你爸爸,看能不能找你来凑角,哈哈。”她没说约她爸爸来打牌,她爸爸一看就是不娱乐的人。 哈哈哈,姗姗也笑,“我还以为江姨喝咖啡看油画,是那种……叫什么的?”她一时想不出确切的词来形容。 “洋腔洋调!”竹音替她说。 “对对对。”姗姗笑得皱起了鼻子。 竹音想了想,她还真不是。 “哎,我解冻了半只鸡在那里,晚上做新疆大盘鸡,你要不要来吃?”竹音眼里跳动着光彩,“你要是来,我再加个咸奶茶。” 姗姗一下支起了长脖子,回应竹音眼里的光,同时又看了看自家方向,下了决断的语气:“好呀,我来吃,我叫我爸给我打个掩护,咸奶茶你千万给我留着,我要一大杯。” 所以晚饭做好的时候,竹音特地去打开了自家大门,半掩着,方便姗姗随时闪身进来。果然,不一时听到对面开门的动静,奶奶的声音:“我去小公园走走啊,你们吃完自己洗碗。”“奥,阿嫲放心,我爸说他洗碗,是吧爸!”姗姗的脆嗓音,有种迫不及待的难以言说的着急。 他们隔空,都竖着耳朵在听着阿嫲下楼梯的脚步声。 差不多时候,姗姗蹑手蹑脚的溜进来,“江姨,你已经开始吃了?”她坐下来,自己拿筷子拿碗。 “我可没说等你,一会儿你不来,我不是要饿死。”竹音举着筷子说,同时把做好的咸奶茶壶往姗姗面前推了推,她餐厅的墙面上挂着台电视机,平常不开,不爱看电视,这时候开着,放《舌尖上的中国》佐餐,应时应景。 竹音厨艺不错,还偶有创新,大盘鸡做得有模有样,姗姗一边给自己杯子里倒奶茶,一边抬眼去看电视,“我们家也爱看这个,我爱看他们做面条,看着特好吃。” “嗯,我爱看他做黄米馍馍,”竹音说,“后来我还去网上买过呢。” “怎么样?好吃么?”姗姗对这世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抱有信心。 竹音回忆着点头,“不错,好吃的。”同时看姗姗喝了口咸奶茶,伸头往杯口了瞄了瞄。 她想着,是不是口味不佳,补充问:“要不要给你来点儿冰块儿?” 姗姗马上点头,这大热的秋天儿,“要要要,给我多来几块儿。” 竹音起身去冰箱里取了一杯冰来,打算让她适量加,意思一下就好。转头回来的功夫,看见姗姗的爸爸田老师来了,站在女儿身边,目光从她手里的冰,转移到姗姗脸上,他沉声提醒她:“你怎么能喝冰的?” 姗姗提着气,“我怎么不能……”忽然想起来,她这两天确实不能,临时改口道:“你不是在洗碗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竹音听了便明白,知道这小姑娘是在生理期,顺手把装着冰块杯子放在水槽里,没拿出来。 “我得看着你,别跑来给人添麻烦。”元钦操着颗做父亲的心。 竹音挺理解的,笑着请他坐,客气道:“没做什么好吃的,难得姗姗捧场。”她说着添了一副碗筷来,请他一起的意思。 谁知他女儿先不满,嘟囔着:“我可没给人添麻烦,江姨一早请了我的,人家可没请你,你才是添麻烦呢!” “田珊姗!” 竹音赶紧打圆场,“请了请了,现在请,菜不是还多着嚒,多一个人刚好,赶紧吃你的。”她朝姗姗用力看了一眼,小孩子到这个年纪最爱拆台,她想起自家儿子那时也是这样。 姗姗闷头哼哼着,狠狠夹了一筷子洋葱,嚼在嘴里,“哗啦哗啦”的脆甜。 元钦看着她吃,有一刻鬼使神差,觉出她吃饭时的侧脸,长得越来越像她妈妈,他怔住了一会儿,没听清姗姗和新搬来的女邻居在聊什么。 不知说到哪里,姗姗忽然用胳膊肘碰碰爸爸,说:“江姨画室里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柜,里面好多书,爸,有和你的一样的,有那个叫啥,名字太长忘记了,你去看看,还有好多画儿,可好看了。” 她这么一说,大人们只好站起来,一个不好意思不带去看,一个不好意思不去看。 “你是画家?”元钦问。 “哪里,”竹音走在前面一点,笑着摇头:“我那是杂物间而已,不是什么画室,逗姗姗开心的。” 元钦跟着走进去,参观的心态,看到屋里的陈设,像个私人工作室的模样,又有点儿随意,不拘小节。书橱里的书脊,他草草浏览了一遍,是有一些和他一样的藏书。“听姗姗老是叫你江姨,你姓江么?”他在书橱前,转头问。 “嗯,江竹音。”她爽快地回答,这名字还是当年她爷爷给取的,爷爷以前是戏班子里的,唱歌仔戏,有点陈旧的艺术气质。她后来学播音主持,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毕业在本地电台工作了一段时间,认识了老秦之后,就稀里糊涂地结婚生子,着急忙慌劈头盖脸一直忙到这时候,终于活明白了一点。 他听了,觉得这名字好听,但没放在嘴上赞扬,名字好听也没什么大用处,人生不一定好过。他从女儿那儿听说了,知道她才离了婚,一个人过。他想,他也差不多,姗姗明年高三,等上了大学,他就解脱了,他常常在心里劝自己,再坚持坚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剩下这两年,也很快的。可是,说解脱,打哪儿说起呢?离婚就解脱了么?困局这东西,怪不到婚姻上,离一百次婚,也难脱困。 这道理,他懂。 所以他转头时遇上她笑盈盈的眼睛,觉得她有种赴汤蹈火归来,万事皆休的云淡风轻。 临出书房,发现她房门边,摆着台不小的智能酒柜,琳琅满目,颇有一些好酒。 “兴趣爱好?”他笑着问。 竹音呵呵弯着嘴角,解释: “一点小爱好。” “嗯,是个好爱好。”他认可道。
第3章 没多少爱(三) 过了国庆假期,竹音和明彩约了在磐基喝下午茶,明彩是她从前的普拉提教练,后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普拉提馆开到第四家了。竹音远远看见她,踩着双皮拖鞋戴着墨镜,女明星的架势,一走近就嚷嚷:“你搬到哪儿去了,什么犄角旮旯,我上次打算弯过去找你,硬是没找到路,妈耶,你住城中村里去了?” “没,好好一个著名小社区,历史悠久,让你说成这样,是你孤陋寡闻。”竹音摇着头只顾自己笑,这算是上一段婚姻留给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明彩心直口快的个性,不知怎么和她合得来的,早先还是老秦的同学介绍认识的,现在她和老秦都桥归桥路归路了,和明彩还是好朋友。 “下次专程请你去我家坐,我做满汉全席给你吃。”竹音坐下来许诺,明彩已经点好了咖啡和蛋糕,她知道她的口味。 “得了吧,你做镶金边儿的泡面给我吃么?我以前去你家,你除了坐那儿泡个茶,啥时候开过火!”明彩不信,竹音春在城的家,她可去过不止一回,哪次不是她家阿姨烧菜。 “哎诶,”竹音一挑细眉,“那时有人做,我上赶着干嘛,我其实会做,懒得动手罢了。” “把你心眼子多的!”明彩瞪了瞪眼,她低头喝冰咖啡,想起什么,放下杯子说:“我前天看见老秦了,我给你讲讲他现在的情况。” “我不想听,不用给我讲。”竹音听见这个名字就心累,直摇头。 “真的假的?真不想听么?”明彩不信,接着往下说:“老秦带他的女助理,就那个短发的,来美容院办卡,我刚好在……” 竹音瞪着眼睛,板起脸来,明彩停了停,还真是不想听,不是口是心非吧?她皱了皱眉,拿不准。 过了一会儿,改口说别的,又说回来:“老秦他们看了几个小项目,拉我老公一起投,什么手碟音乐啊、手语手套啊、跨境电商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明彩,你不能说点儿别的话题,我可不保证咱俩下次还能再见面!”她威胁说,末了强调一句:“我是离了婚的人,你记清楚点儿,老死不相往来,和那谁!” “嗬!”明彩鼻子眼儿出了出气,没再往下说。 分手各自回家时,明彩挽着竹音的手往电梯走,竹音顿了顿,反应过来,“我没开车,我不去地库,你去吧,我叫车回去,咱俩改天再约。” “连车都不开了!”明彩唏嘘,这可真是离了婚的人…… “我家那儿不好停车,我就把车停公司了,现在叫车很方便的,拜拜啊!”竹音挥挥手,先走。 出了商场,正是黄昏时候,她最近特别喜欢这个时刻,夕阳里渐渐归于安宁的感觉。她没急着回家,也没什么要紧事,在路边走走,看看还没拆迁的旧房子,看一眼少一眼的,她绕过小巷子口,挡着辆卖柚子的小货车。 她一步步走过去,没特别在意,目光却渐渐收在个眼熟的身影上,随着她走近,才看清,是田老师,姗姗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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