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不答言,因为饥肠辘辘,实在饿得说不出话来,去厨房里找吃的,连口汤水也没有。 “哟,大学里没饭堂给吃饭么?还让你饿着回来。你妹这女大学生当得也不怎么样!”丹红扭了扭脖子,转向另一边,接着睡。 “你闭嘴,我妹好着呢!”他忽然怒吼。 把丹红听得,蒙住了,她惊愕转头来,盯着他。等反应过来,她从躺椅上跳起来,诈尸一样,指着仁杰的鼻子:“妈的,你叫谁闭嘴!你再说一遍。” “叫你闭嘴!臭娘们儿,闭上你的臭嘴。”他红着眼角,大喊,说出了心里话。 丹红冲上前,抬手要扇他耳光,嘴里骂道:“你进城吃错药了!我就说你妹,什么屁大学生,女大学生都是卖的,你妹也好不到哪儿去!” 被他伸臂隔开,“你妈才卖!臭娘们,今天非打死你!”他简直跳起来,跳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发黄的头发,照着肥脸,抡圆了扇她嘴巴,清脆的声响,下雨一般。他一直想打她,像今天这样狠狠打她,打得她说不出话来,闭上嘴,睁不开眼,嘴角流出血,眼圈肿起来,耳朵完全听不见;用力按在墙上,翻滚在地上,拳打脚踢…… 直到二楼上睡午觉的郑老大跑下来,拉住他,加入到打他的阵营里,他才落了败,被人拳打脚踢。郑家父女把他按在地上打,打得他抱着头,耳朵撕裂了,热辣辣淌着血;满是鱼臭和鱼鳞的地板上,他趴着,从眼角里看见,丹红气急败坏地抽了杀鱼的刀来,白晃晃的刀刃。他心里想,会落在哪里,头上还是背上。 刀,被郑老大攥住了把手,没落下来。隔壁食杂店的老板进来拉架,听他们“叽里呱啦”说话,他仿佛失聪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在地上躺着,躺着,终于躺到没了人,自己爬了起来,爬到墙边,靠着墙。 远远看见儿子小水,坐在后门口看他,咧着嘴好像在笑,嘴角亮晶晶一条。 他一直坐到夜幕降临,弓着腰爬起来,爬了两次,终于站稳,摸出门去,踉踉跄跄走在大榕树下。 真美店里生意还是好,接了一个学生团,在前院里围坐一圈,玩狼人杀。她觉得有趣,站在一旁围观。 忽然七姑走来拉她,垫着脚在她耳边说话:“小许来了。” 她听了马上转身。 没想到,他弄成这样。她把他扶上楼,叫七姑做热汤面上来。 镇上小道消息散布得比瘟疫还快,她下午听说了郑家干架的事儿,站在阿邦家看牌,盯着牌面,脸上平淡,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什么,她抬手抚了抚心口,当做什么也没有。 直到看到他,蹲在她后门口,她才在心底里觉出一点深刻的意思:郑家父女真他妈,欺负人! 她给他吃饱,坐在他身边,拿碘伏替他擦伤口,血呼啦咋的耳朵,她小心翼翼,他一动不动,像那伤口不是他的。 等她一点点都擦好了,他满头满脸,像唱戏的上了妆,一团一块,五颜六色。 她转到他面前来看看,没忍住,笑了! “好笑么?”他不敢张大嘴,嘴角也破了。 “好笑!”她靠近来说。 他一把抱住她,把她顺势按到床上去。
第30章 有一点爱,不多(十三) 吃饱了就是好,做什么都有力气。做人最费力气,没了力气也做不了人。 仁杰在真美身上,做一做人,不费多少力气,就做成了。成人的过程中,身体的快乐让他忘了淑娟、忘了丹红、忘了真美以外的任何女人。 他这晚索性没有回家,坦然地躺在小港家老板娘的床上,半夜里翻身,压住了老板娘的头发。 第二天一早,郑老大按时来送海鲜,真美从床上爬起来,照例要下去亲自挑一挑。 他跟着撑坐起来,靠在枕头。 “你老丈人来了,我下去看看货。”真美拢着头发,胡乱扎一把,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这么说。 他怔住了片刻,仿佛听不懂“老丈人”的意思,也或者是在认真想这里面的含义,一时半刻想不明白。 真美没等他想明白,趿着拖鞋“呱嗒呱嗒”下楼去了。 郑老大还是往常一样,站在老荔枝树下抽烟,腆着肚皮等老板娘收货。 真美弓着腰,拉开篓子,竹筐,螃蟹、鱼、虾、海蜇,一样样伸手翻拣一遍。这么低着头,她没在意,有人从她身后经过,他走到后门口,听到铁门“咔啦”声。 她一抬头,看见仁杰正拉开铁门,走出去。刚刚,他从他老丈人面前走过。 他们同时抬着头,望着他走过的背影。 真美扭身回来,继续翻那筐梭子蟹时,眼角瞟到一点,郑老大手里的烟头,断下一截烟灰来。 她看好了货,直起腰来扫一眼面前的鱼虾,在心里做着打算。招了招手,叫老郑跟进去结账,她按计算器,飞快算钱,“给,你点点,一分不少啊,结清。”真美瞪着眼睛朝他说,同时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和郑家这笔买卖也就做到头了。也不妨,如今要找她做生意的渔船,有的是,谁让她是旺季呢。 她起身端瞧着,看老郑把钱收进衣兜里,带着一身鱼腥味,走了。 日结!倒是件好事,省得反了目扯皮。真美站在屋坎里,朝长远处望着,正有晨起的海风,吹进来。 她这天没有上楼去睡回笼觉,站在一楼客堂里,盯着端叔干活,她给他加了钱,不多,但学会了拿钱收买人心,不然自己手里用的人,起了坏心……她吃过这种亏,长了记性。 “端叔,中午菜不多,你先把前面院门的锁,再加两个钉子。我那天看见松脱了,不结实,万一有人一推,就开了。”她指着外面说。 “哦。” “七姑——”真美站在堂屋中央,回身看向后面,“后面你也去看看,有没有坏的地方。另外,今晚后院里早点儿开灯。”她交代完,又想起什么,停顿了一刻,补充:“七姑,这两天,后院的灯常开,烧烤、唱歌,都挪到后边儿来,前院不安排吃宵夜了,有人问起来,就说前院里打了药水,不能用。” “奥。” 她交代完,上楼去,想想还是要再睡一觉,仁杰家那个肥婆,可不好对付,养好了精神,好大战八百回合。她坐在床沿儿上,自个儿思忖:没错,这大清早的,鱼铺要卖货,丹红没空上门来找事,总要等下半晌,腾出空来才好出门闹事。 嗯,真美安心地躺下,正是她睡觉的好时候。 她们的小镇偏远,落在山脚下,还临着海,从前交通不便利的时候,更加闭塞,镇子里连派出所都没有,最近几年,盘山公路通了,镇上才有了变化。不过偷人和被偷,倒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是累世不变的传统项目。 偷了人的被骂,被偷的人家找上门,都是耳熟能详的小事儿。像镇上元宵节,满街上挂花灯游园,中秋节搭戏台子唱戏,让人喜闻乐见的热闹把戏。 真美睡足了,精神奕奕地等着人来对战,在前院里来来回回晃悠,嘴里哼着“花木兰”的小曲儿。 傍晚忽然乌云密布,眼看着要下雨,真美站在院子里闻到闷热的草木泥土气,她走回客堂。 手机响了,是仁杰。他在电话里说:“我厂里请了几天假,回三沙一趟,阿美,你不用等我。” “谁等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她说。 “等我从三沙回来,我回你那儿,吃热汤面。”他停了一会儿,说。 “嗯。”真美本来想说,你爱回哪儿回哪儿去,我不管,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没说,只点了点头。 等挂了电话,她就近坐在一张长凳上,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望着外面平地卷起一阵大风,豆大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七姑,外面下雨了!”她扬声大叫。 满镇子的风雨,漫天漫地。 真美和店里的住户一起,站在门廊下看了一会儿雨,没什么趣儿,自己上楼去了。上楼的背影有些萧索,她忽然失落,没了对手的落寞…… 还不来,等人就让人着急,等对家更让人急不可耐。干架的劲头,像壶开水,放久了怕凉。 这一放,直放到夜里快十二点。因为今天下大雨,真美院子里没有烧烤派对,她靠坐在床头上,抱着手机看小视频,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这哪是等仇家,简直相当于在等情人儿。 她又滑了一下手机屏幕,看一个村里的女人烧菜,看得眼皮打架。自己说服自己,不等了,我要睡了,大不了明天再等!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楼下院门的动静,有人在用意啪嗒铁门,“邦邦邦”急促的响声,“开门!开门啊!”女人的声音。 没错!是郑丹红那肥婆的叫声。 这时候才想起来找老公!哼! 真美一骨碌爬起来,抖擞了精神,一路“啪啪”地开着灯下楼,冲到前院,风雨正紧。她叉着腰,站在门廊下,把院门上的大灯也打开,到处白亮亮。 “开门,打开门。”丹红站在雨水里,满身滴答淋湿透了,大叫着,摇门撼窗:“仁杰,许仁杰,你给我出来,你个混蛋出来,小水不行了,你快出来,我不打你,你快出来……” 真美这时仍气势汹汹,昂扬着下巴,她世界里最恶毒最有杀伤力的话,她都想好了,攒好了,要骂出口了。忽然听到她说,“小水不行了!”谁?谁不行了?是那孩子么? 她们隔着个不大的院子,满院子的风雨。她站在门廊下不动,看她在铁门外嘶吼着哭叫。 她想,她摇不开那道门,她今天特地叫端叔加固过。 “仁杰、仁杰……你出来,你回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出来,我不打你了!”她还在叫着,“小水要死了,要死了……” 真美站着,听见身后有人走出来,被吵醒的游客,有人下来看热闹,立在她身后,嘁嘁喳喳地在说话。 门边立着把黑雨伞,真美没拿,她迎着风雨走出去,大喊着,隔着铁门:“你男人不在这儿,别在这儿喊了!” “放屁!不要脸的破鞋,你放屁。趁早让他出来,他儿子要死了,放他出来,你个臭婊子,你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她骂热了嘴,停不下来,最恶毒的话、最有杀伤力的话,从她嘴里不断蹦出来。 “嚯啷”一声,真美把铁门打开了,拉开来,敞得大大的,“闭上你的臭嘴,死肥婆,你上去搜,搜出来,我伸着脸让你打。要是没有,你别去救你儿子,你跪在这儿让我打!” 这么大动静,叫嚷得周围几家都亮起了等,碍着雨势,只好站在门廊向伸长了脖子看,只有阿邦娘,趁着大伞,穿着睡裤走来了,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劝架。 丹红像是海里刚捞出来的水獭,冲进铁门里,伸手要推真美一把,被她轻巧的一偏身,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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