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末,竹音在画室忙着倒腾录音设备,她有个喝酒以外的小爱好,想要发展一下,正趴在长桌上研究怎么装,听见大门的指纹锁开启的声音,应该是姗姗来了,她本来习以为常,不过想起前天她一人独挑阿嫲的事儿,还是起身来看看。 “江姨。”姗姗披头散发的走进来,“趿拉趿拉”地声音,“你在干嘛?” “你今天没去补习?快期末考试了吧?”竹音反问,她还留有小秦同学前两年求学生涯的敏感度。 姗姗女鬼样飘进画室,坐在长桌对面,唉声叹气。 竹音没空招呼她,她手里的连接线,话筒、收音只装了一半。 “江姨,我昨天去找我妈了,”情绪低落的少女歪着头,边说边摆弄桌面上放着的一只笔搁,“我跟她说,我想住她那儿,再也不想回这边了。” 竹音手上忙着没停,抬眼皮瞟了她一样,哟!这个垂头烦忧的样子,倒是和她爸爸一个模子。“那你妈怎么说?”她重又垂眸。 “我妈说,她晚上有工作,让我在她家呆着,等她回来再说,结果她半夜才回来,我都睡着了,今天一大早,她就把我送回来了,说她要去长沙出差,不能带着我。”姗姗嘟嘟囔囔,垂头丧气,满脸都是,一个少女的烦闷。 “江姨,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抬头来问。 竹音手上捣鼓得差不多,停了停,回答说:“什么时候都不能啊,不过……” “不过什么?”姗姗听不得前半句,但她一“不过”,她以为有什么转机,紧着追问。年轻人总想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捷径,可惜这世上没有。 “不过,你现在不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前街的菜市场、对过的学校、旁边小区你同学家,谁绑住你了?” “我不想去这些无聊的地方。”姗姗拧着眉,把手里笔搁拍在说面上。 引的竹音心跳了一刻,这青瓷笔搁,她新买的,别磕坏了啊。“那你想去哪里?哪里是有聊的地方?”她盯着桌面问。 “西藏,我想去西藏!”姗姗抬手,又拍了一记那只小笔搁,像拍惊堂木。 竹音想,下次还是在桌上摆个惊堂木。“西藏,嗯,是个好地方,”她调开视线,看了看窗外天空,阴翳快要下雨的样子,“你可以问问你爸爸,他也许也想去西藏,你俩正好搭个伙儿,熟人好商量。” 姗姗听了,眉心攒得更紧,趴下来,满头头发铺散在桌面上,“谁要跟他一起去!我妈说,他就是个胆小鬼。” 青春期的小孩子对于父母,就像男人对老婆,总是别人家的好。自家的就该当作糟糠,团吧团吧扔在阴沟里;过两年,他们遇事不顺遇人不淑时,还会回过头来,生怨,原生家庭不好,害得我性格有缺陷,处处碰壁。 一声叹息啊,竹音站起身来,为天下做父母的心,捶了捶胸口。“来,我给你梳个新娘子的盘发,要不要?”她说着,揉了揉手指,准备上场。 “不要,我讨厌新娘子。”姗姗仍旧趴着。 竹音剜她一眼,“没当过,怎么就讨厌,我当过都没说什么呢。来来来,试一试,让你江姨练练手。” 姗姗有气无力,没再动弹。 竹音其实手工活不怎么样,掏摸了两把美少女的油黑长发,觉得不顺手,打开小视频找解说,照着来。 “你不会啊?”姗姗被扯痛了头皮,撇着嘴质问。 “不会,现学嘛,谁是生来什么都会的。”竹音做人做久了,越发理直气壮,“好比你做人女儿,也是第一次做,总要做做看,才能有经验。”她说着,往浴室去找小卡子,她以前长头发时剩下一些。 等头发梳到一半,初具规模,姗姗自己举着把镜瞧瞧,还真挺好看,肃杀的脸色好起来。 “怎么样?江姨这是不是一双巧手!做什么像什么。”竹音洋洋得意。 “还行。”姗姗谨慎地评价,过了半晌,忽然说:“我妈从没给我梳过头。” “我也没给我娃梳过头。”竹音紧凑接口。 “你不是儿子么?”姗姗社牛属性,刚来时都打听过一遍,“男孩梳什么头!” “嗯。”竹音坦然道,“就事论事嘛,不就是没梳过。妈妈养儿子,爸爸养女孩,需要的技能不一样。” 姗姗听着没再说话,她想起,没错,她爸给她梳过头。 “你说,他们干嘛不离婚?”沉默过后,她忽然发问,是个她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离婚很累的,”竹音手上忙着,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让人恼恨得想一剪刀干掉它,可惜不能,“不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不能轻易这么干。”她解释说,也知道小姑娘听不懂,说说而已。 “是怕我知道么?可我一直知道啊。”姗姗不解。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你呀,没离过,不知道,离婚特别花时间,三两年都算短,十年八年都正常。况且还要预约取号排队,总而言之,跟结婚一样麻烦。”她了了说,手上终于理顺了那缕头发,塞进发包里。 姗姗果然没听懂,被她绕晕在那儿。 “好了,大功告成!”竹音最后抚了抚那些不听话的烦恼丝,搞成了。她自己绕到姗姗正面去端详,“真好看啊,像我在伊斯坦布尔见到的土耳其新娘。”她看着,赞不绝口。 “真的?”姗姗自己举着镜子左看右看,矜持起来。 “我给你配个图,诶,你看,就是这样的,拍照。”竹音在手机上操作着,“发给你啦。” “哎,那我再来一张,站在窗边的。”姗姗赶着起身,找光。 “好。” 竹音拍好,顺手发了一张给元钦。 “江姨,我饿了,我阿嫲去舅公家了,我还没吃中饭。”姗姗忽然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地叫声。 “哟,你这样可不行,得给我付费,在我这儿蹭吃蹭喝还做头发。”竹音不客气道,一边走到厨房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吃,一边转头:“替我扔一个礼拜垃圾。” “行,成交。”姗姗扬声答应。 “做餐蛋面给你吃吧。” “好,多加个蛋啊,我饿死了。” 竹音五点多约了人在公司谈事情,她要走时,把盖毯拿来给睡着的姗姗盖上,孩子吃饱了犯困,在画室的沙发上打盹儿。 她悄悄又拍了张照片,发给元钦,同时把一串数字发给他。 “我有事要出去,姗姗在这里睡,上面是大门的密码,你回来了自己进来看她。”她发微信给他。 走出门的时候,又补发一条:放心,孩子饿不着,吃了我三个鸡蛋。 元钦看到时,对着手机屏幕,苦涩地笑了笑,他那时正在开车去舅舅家接母亲的路上,堵在翔安隧道里。
第5章 没多少爱(五) 元旦假期第二天,傍晚时分,竹音去外面洗了头回来,被街口探头探脑的三姐叫住,一通招手:“小江,快来。” 竹音凑进去,“明天打麻将么?” “不打,没人看店。”三姐叫她问得一愣,忙着回答问题,忘了自己要说的话,看她耷了耷嘴角,才想起来,低声道:“你们家对门,范书记回来了。” 竹音没听懂,谁是范书记?一脸问号。 三姐扯扯她大衣袖口,补充:“就是姗姗妈。”转而看她脸上,以为她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可惜她一脸木然。 竹音从花店里出来,走回家时,三姐伸长了脖子,追着她背影,末了和店里的小妹说:“有好戏看喽!”因为她上次去七楼送花,下来时恰好撞见田老师从江竹音家出来,还提着袋分好类的垃圾。嗬,这两人,住这么近,都一个门里进出了,是吧,哎呀,住对门真是方便啊! 这回有看头了,人家老婆回来了,想想就精彩。三姐异常兴奋,等春晚的心情,早早吃了晚饭,顶着寒风,在小区楼下遛弯,大风吹得头发都歪了。 可惜摔盆子砸碗,揪着头发尖叫的大戏没上演,三姐第二天感冒了,吸着鼻涕坐在花店里。 后来约了一起打牌,三姐几次打听,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来。竹音哪能告诉她,爱萍书记当晚确实来敲她的门了,不过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和女儿姗姗一起来的,送了她一大包去核的红枣,一颗有人眼珠子那么大,拿在手里沉甸甸。 “你是小江吧,我们姗姗老是说江姨对她好,肯定没少麻烦你。我刚从新郑回来,带了一点土特产,煲汤很好的,养气血,给你尝尝。”爱萍笑容亲切,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带着点久经沙场的老练。 “哦,太客气了,我们住得这么近,是要互相帮忙的,呵呵。”竹音说着场面话,“况且姗姗是好孩子啊,活泼又聪明,你们教的好。” 三人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合适,竹音让出位置邀她们进来坐。姗姗轻车熟路地领着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又伸长了手臂去边几上拿电视遥控器,自顾自地开了看。爱萍也跟着抬眼看电视,沉默了片刻。 竹音于是含笑邀姗姗妈,“不如我们去那边泡茶吧,让姗姗在这儿看电视。”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女人的言传意会,都藏在眼神和笑纹里。 “好啊。”爱萍客随主便,移步到阳台边的泡茶桌边,“你这里真清静,布置得也好,难怪姗姗爱来。” 这是夸人么?还是想说,她这里独她一个,方便干坏事儿;姗姗爱来,那可不只,姗姗他爸也爱来。 她低头拣了包岩茶泡,笑说:“也欢迎你常来,我闲的时候多,随时有空。不过,你恐怕工作忙吧,不像我,平常没什么要紧事儿。” “我也是瞎忙,”爱萍看她茶壶里少沸水,“嗡嗡”的声音,“那小江,你是做哪方面工作的?悠闲自得,让人羡慕。” “我啊,”她本来想说,一点小生意,临到嘴边改了口,一笑,说:“我找了个有钱人,结婚然后再离婚,分走他一大笔家产,就衣食无忧了!” 水开了,她抬手拿起来,洗杯、投茶、冲泡,行云流水,风流意态。 爱萍笑笑不语,知道她是故意敷衍。 “真的,”竹音奉茶时,主动解说:“我前夫有一家做智能制造的公司,进入市场比较早,做得还不错。我呢,就主要靠前夫活着。” 爱萍端了茶盅到嘴边,十分配合地,又笑了笑。 “听姗姗说,你平常特别忙?我还一直以为体制内,工作节奏稳定呢,我真是孤陋寡闻。”竹音抛砖引玉,也打听打听对方。 “我们是招商的工作,压力比较大,经常要出差,看项目,学习交流都很多。所以,家庭就难免顾不上,还好,姗姗爸爸一直很顾家。”爱萍说,她脸上总带着层若有似无的笑,像衬衫上绣的花边,怎么洗也不会掉色的那种。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1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