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家也不是自愿要蹚这趟浑水,说难听点,宋厂长和针织总厂的感情,还不如门卫传达室的大爷深呢。 宋厂长说到这份上,常主任还能说什么? 加上他职级本身也没宋厂长大啊,只有人家教训他的,哪有他教训厂长的。 最后想来想去,只能中层领导们聚在一起开会,想想看能不能再给员工们打点鸡血,再怎么样把年前给撑过去。 周围那么多兄弟厂子,就针织总厂如今处于是半死不活——不是发不发工资的问题,是厂子现在的精气神面貌都太差了。 这样下去,厂子难道要停摆么? 真要是停摆,那就成南城的轰动新闻了! 可个个都是光杆司令,没了吴书记镇场子,就凭他们,能开个什么结果出来呢? 常主任等人一筹莫展,真正能话事的人躺在医院。 他反复去了几次医院,都没见到吴书记本人。 吴书记老婆也没有那么不讲理。 之前她是有怨气,但眼下她是真的没办法。 ——吴书记从普通病房,又转到更严密的病房去了。 现在他每天都得有护士医生盯着,身体状况一点没有好转。 连清醒的时候都少。 厂子被这一步步逼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没有大领导出来主持大局,中层领导们一个个都缄口不言,越发让底下的人更是感到恐慌。 如果换作以往,那必然就是领导们一层层往外给消息,厂里上上下下都要整肃纪律的! 哪怕是针织总厂最难熬的那会儿,也没有到这个地步——纪盛华那帮人掌控厂子的时候,厂里虽然也是沉默,但那种沉默是敢怒不敢言的沉默,是被强行压下去的沸水。 现在呢?员工们一个个神思不属,领导们甚至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常主任天天倒是准时去上班,也完成分内工作,可是对于这些事情,他也只是苦笑。 “等领导回来再说。”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厂子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厂长呢,吴书记是病了,可厂长又去哪里了? 没人知道答案,没有人给得出答案,常主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流言把厂子彻底掀翻天,可是要破除流言,首先就要真相。 真相不在,流言是堵不住的,倒不如说是越演越烈。 一开始是说针织总厂的几个领导已经跑了,现在厂里没有人管;后来又说金永他们之前偷了不止一批货,现在厂子要赔很多钱;又说纺织局那边要考虑针织总厂这个“总”字还能不能保住。 甚至还有人说,市里的大领导们震怒,要派一个特别厉害的人来镇场子! 反正堪称一个群魔乱舞,这种特殊时期,自然监管也就跟不上了,于是,明明前不久金永和老钱他们刚被派出所带走,但厂里又开始稀稀落落地“丢”东西了。 小方又一次从厂医院铩羽而归,一肚子气,脸色很不好看。 厂医院这次是演都不演了,直接跟她说,要么自费花钱,要么就拿不到药,“现在厂里还欠着医院的钱呢,咱们的工资也没发!” 小方据理力争,“可我这个早就批了条子了!” “谁给你批了条子,你就问谁要药去,反正咱们厂医院是给不出来!”那取药的说道,“我要是给你取了,回头这盒药可就得我添钱了,你胡搅蛮缠也没用!” 小方都不知道回家怎么办,她肯定又要和亲妈吵起来。 当时她妈生病,就说不要用这么贵的药,是小方坚持说厂医院能报销,能批条子走厂里的申请,对家里没什么影响,她妈这才松了口。 结果现在不上不下的,再去换更差的药,小方不甘心,而且她也担心这样贸贸然换药会不会对她妈身体有影响。 可是不换药,这么一盒药,就得小半个月工资——小方现在可是没有收入的! 她妈天天就唠叨:“要是当初听我的,现在哪有这么多事儿……” 娘俩几乎三天两头为了这件事闹别扭,小方委屈于自己的付出没人看见,又怨怪厂里的变动害得她烦心。 小方不想回家,在外头逛到黄昏才回家属楼。 进楼道的时候,小方“哎哟”一声,不小心撞上了个人,“小花袄,你这个点还出去呀!” 小花袄是二车间的,这个名字自然不是这姑娘的原名,而是她刚来的时候,冬天就特别喜欢穿一件花袄来上班。 小花袄本来就年轻,花袄穿着还衬人精神好,加上又长得比较标致,一度是厂里的“小厂花”。 两人一起参加过研讨进修,小方和她关系挺亲近。 小花袄含糊地笑了笑:“是,有点事儿。” 小方“哦”了一声,她刚刚在街上给她妈买了一袋子白糕,“我分你两个?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小花袄摆摆手说不用,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小方姐,你妈的情况还好吗?” 说起来这个小方就头疼,但两人平时就经常闲聊家常,小方想也不想就吐出了苦水,“能好才怪了。” 小方把厂医院现在不给报批药物,也没办法报销的事儿和小花袄说了说,小花袄问怎么办,小方脑袋疼得要炸,“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好她妈的药还没吃完呢,要是真吃完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多焦虑! “这药太贵了!” 小花袄左右看了看,忽然把她给拉到了一边儿去,“小方姐,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小花袄指了指厂房,“那不就是办法?” 小方还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啥?加班?这个点加班咱们也拿不到工资了吧。” 针织总厂自然是有加班的规则的,换班、加班,那都是可以的,也是一种表现机会,可眼下厂里都这样了,大多数人连正常班都不去上。 小方倒是还坚持去上班,可让她额外加班? 她又不是傻了,这时间拿去做什么不行呀,多少针织总厂的女工现在都在外头做兼职手工呢。 现在做外贸单子的那么多,听说粤省过来的单子又多,给的单价又高,小方都打算手上这一批沪上的单子做完,找点路子去做粤省那边的。 也有很多厂里的男工人,并不擅长这些东西,他们也给自己找了出路,朝天门码头现在据说到处都缺棒棒,有一家物流公司天天招临时工,帮忙搬家什么的,给的工资还挺好。 厂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青年们全都跑去码头了,那些没那么有力气的,也都想着去做点别的,实在不行出去找个个体户,看看人家要不要雇个短工兼职。 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是在厂里劳动了这么些年的,这些事儿做起来也是比较得心应手。 哪怕不得心应手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 毕竟挣钱才是硬道理,现在物价那么贵,一个家庭动不动就是好几张嘴巴吃饭,那可不是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解决的麻烦。 没钱就是万事难,贫贱夫妻就是百事哀! 小花袄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不是加班,我听说,最近很多人都去收了点东西回来——” 小方目光一下凝住了:“……你说收东西,意思是,去偷?不行,不行,我们可是厂里的正式工。” “小方姐。”小花袄不赞同地看着小方,“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平时咱们对厂子劳心劳力的,这特殊时期,还不让咱们也拿一点呀?” 小方没说话,小花袄咬了咬嘴唇,“反正这些领导现在都自顾不暇,你不拿,别人也会去拿,不拿白不拿呢。” “我是觉得不如做手工,做钩织这些心里来得踏实。”小方说道,“钱来得可能慢了点,但是都是干净的,也不怕被找麻烦——你忘了,金永和老钱现在还在局子里呢。” 提起金永和老钱的名字,小花袄噎了一下。 全针织总厂谁也忘不了金永和老钱被抓的那天,金永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硬是被来的公安给按得死死的,连动都动不了。 老钱呢,更是已经吓破了胆子,一个劲儿地嚎,说自己就是被金永骗了,自己压根就不想偷厂里的东西。 两人都快上派出所的车了,老钱的老婆还声泪俱下地冲过来,求公安同志不要把老钱带走,“家里还有个那么小的女儿,我又没有工作,老钱要是被抓了,我们娘俩只能一头撞死了!” 当时留了个女公安同志下来安抚这位家属的情绪,但人还是被抓走了。 据说两人在局子里就撕扯了起来,金永说老钱主动跟他说,厂里还有很多原材料,平时也没人关心,就算丢了也可以当耗损。 老钱说金永先找上他,还说事成之后愿意给他分钱,但是到现在都没分,肯定是金永自己把钱卷走了。 两人吵着吵着抖搂的东西越来越多,大部分都和厂子有关——什么金永之前出外地去跑货运的时候吃了回扣,又是什么拿了上游那些厂子的好处,隐瞒了折损率之类的。 总而言之,一团乱麻。 尽管现在还没有正式走到上法院判刑那一天,但是谁都知道,两人的下场绝不会好。 针织总厂是国字头的企业,这行为可是挖厂子的墙角,这是偷窃国家资产! 小方虽然恼怒于厂子如今不景气,更是被厂医院的态度气到不行,但她终究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嘴上说两句可以,真让她去做,她做不出来那种事。 甚至还想反过来劝小花袄别做那种事。 “要是真给公安抓到,这进去吃牢饭,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年头判刑是相当严重的! “到时候就为了这些钱,连自己的人生都搭上了——你看老钱他家里现在什么样儿。” 老钱这个二十年的老库管被抓,他老婆当天哭得差点厥过去,第二天却就收拾包袱走了。 老钱是这年头少见的大龄才结婚,快三十岁才相上老婆,还是因为他这个针织总厂库管的工作不错,稳定,人家才愿意和他处。 婚后又过了好几年才有孩子,老钱都中年了,孩子还小小一个呢! 还是只有三岁多的小女儿在家里哭得不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去看,一推门,发现门压根没锁。 小女孩儿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饿,小孩儿又太小问不出来,还是邻居里头有带娃厉害的,上去哄她半天才知道,她一整天,没喝过水,没吃过饭。 再一问,是妈妈昨晚上带着她不让睡觉。 小孩儿熬到凌晨四五点就困得不得了,一睡觉就是一整天,等她醒来时,妈妈就已经不在了。 邻居们再一搜罗,就发现老钱家里似乎有很多东西都不见了,不用想,就是老钱老婆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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