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蜻游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唤她:“阿嫲。” 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樽没有灵魂的木偶。 顾蜻游拉着她的手逐渐用力:“阿嫲,我是蜻蜻啊。” “……” “阿嫲,你看我瘦了吗?” “……” “阿嫲,我带你回家好吗?” “……” “阿嫲……” 尽管顾蜻游始终平静,旁边的桂英却忍不住了,她扑过来一把抱住顾蜻游,捂着嘴痛哭出声。 * 医生也说不清,为什么阿嫲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她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这样的状态,可能会在某天苏醒过来,也有可能直至死亡,也是这个样子。 不会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顾蜻游问,还有救吗? 医生摇摇头,说这你得去问精神方面的专家。 顾蜻游沉默了。 那一天,她在医院里呆到很晚,桂英放不下她,一直在身边陪着。 直到探望时间截止,护士打发她们离开。 两人一路沉默。 桂英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 自从知道顾奶奶的情况,顾蜻游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平静得叫人心慌,好像是有一根线紧紧地绷着,似乎等到极限,线断了,她就会崩溃了。 桂英担忧地看着她。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顾蜻游嘴唇拉开弧度:“阿嫲醒了,是好事。” “蜻蜻,”桂英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吧。” 顾蜻游没有说话,两人一路走回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啤酒街才刚开始热闹,等走进巷子,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万籁 俱寂,只有细微的虫鸣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春。 旧民居的大门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蚊虫绕着光源乱舞。 墙面有些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回南天的影响,掉灰越发严重,昏暗的光线下,带着几分阴森森,透着几分不寻常。 等两人走近,才发现不知道是谁,竟然在其中一面墙上用红漆写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应该是其他居民看不过眼,铺了一层白浆掩盖,湿哒哒的还没干。 顾蜻游看到那几个字,脸色瞬间煞白,她突然跑了起来。 桂英一愣,等她反应过来,顾蜻游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她叫了她一声,连忙跟上去。 越靠近家,心里的那股不安越发强烈,顾蜻游手脚有些发软,脑子像是失灵的电脑,不停地弹出警告。 终于,站在门前时,她停住了,下一个瞬间,身形一晃,几乎要坐到地上。 她扶着扶手,堪堪顿住。 门锁被人砸坏了,灰绿色的门半掩着,像是在昭示着什么,门板上鲜红色的大字挑逗着她的神经,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 似曾相识的局面。 是那些追债的人惯用的伎俩。 顾蜻游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握紧。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在这种情景下,活像午夜凶铃。 顾蜻游深吸了一口气,进门拿起话筒。 “终于舍得接电话了吗?!”对面出来房东气冲冲的声音:“我都打了一百八十遍了!” “对不起,”顾蜻游垂着眸子:“我不在家。阿嫲出了事,我去医院了。” “呵,我管你呢?你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引来,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说?” “对不起,”她只能重复这一句话:“我不想的。” “你搬走吧,”那边的人冷冰冰地说道:“不收你清理费,给你三天时间,搬走。” 说完这话,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顾蜻游拿着话筒的手垂下,里面传出嘟嘟的声音,她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桂英来到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蜻蜻,这是怎么回事?” * 凌晨一点,啤酒街也渐渐安静下来。 顾蜻游将桂英送到巷口,下夜班的顺子开电动车来,把她接走。 临上车前,桂英抱了抱她,安慰道:“蜻蜻,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面对。” 顾蜻游牵了牵嘴角,但最终没能笑出来:“嗯。” “真的不用去我那边住一晚?” “不用。” “好吧,你注意安全,拜拜。” 电动车的声音远去,顾蜻游站在路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夜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她的头发在空中交缠,打在脸上,带来轻微的痛感。街边烧烤店的老板在收拾东西,不远处有醉酒的伤心人在苦恼呕吐,巷子深处的按摩店还在热闹,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坐上小车,笑闹着扬尘而去。 天边传来几声轰隆的闷响,不多时,豆大的雨打了下来。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哗啦啦的雨声中,商铺卷闸门关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见顾蜻游还杵在街边,高声提醒:“靓女,落大雨啦!” 顾蜻游恍若未闻,那人见她没有反应,低骂了声神经病,撑开伞步履匆匆地走了。 雨水冲刷着头发,沿着发丝流进衣领,引起阵阵颤栗,衣服已经全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像一只名为命运的蛹,紧紧地裹住她,雨实在是太大了,打在皮肤上都有点生痛,顾蜻游微微张开嘴,艰难地呼吸。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混进雨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她的脸庞。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呢? 为什么一定是她要经历这些? 压抑了一整天,在寂静无人的暴雨街头,情绪终于打开了闸口,喷涌而出,顾蜻游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在夜雨中痛哭出声。 天边持续传来几声惊雷,游龙似的紫电划破夜空,这是春天的第一场暴雨。 顾蜻游不知道蹲了多久,不知道哭了多久,在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时,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上,仿佛大雨骤停。 抬头,一张冷玉般的脸映入眼帘。 温胜寒的脸半隐在黑暗中,透蓝的镜片下,一双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 “夜里冷,”他一手举着一柄黑伞,另一只手缓缓朝她伸出:“要不要避避雨?” 夜雨里,他帮她撑了一把伞。 那个瞬间,顾蜻游似乎听见了藤蔓破土的声音。 第7章 第7章“我可以给你十年时间。”…… 第7章 眼前的手掌宽大白皙,手指纤长如白玉扇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顾蜻游呆呆地看着温胜寒,他也不急躁,耐心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他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即使是在深夜的街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雨水冲刷着黑色的伞面,带来闷闷的声音,沿着伞脊往下流时,像极了一幕水帘,滴滴答答地汇入脚底的水流。 顾蜻游抱着膝盖,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被雨水沾湿的睫毛显得更加浓密纤长,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扑簌,头发紧紧贴着两颊,黑与白相衬,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看着眼前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把手伸过去,肩膀微微抽动,轻微的哭腔像被雨水浸泡过,湿润,柔软,叫人心底一软。 这场雨又大又急,被烈风推着往前跑,即使撑了伞,也无法独善其身,温胜寒的裤脚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他依然耐心,浅棕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像一剂药效良好的镇定剂。 在这种目光注视之下,顾蜻游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伸出轻颤的手,放进那只大手的手心。 如想象中的一样,干燥,温暖,厚实。 温胜寒手指收拢,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了,刚站直身子,顾蜻游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往他怀里撞去,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堪堪止住她踉跄的脚步。 鼻尖差点擦过眼前白色的衬衣,若有似无的雪松香钻进鼻孔,他掌心的温度明明不高,但是透过湿透的衣服烙在皮肤上时,却引起她一阵颤栗。 可下一刻,温胜寒就松了手,他握着伞柄,冷静地道:“走吧。” 对面,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路边。 温胜寒上前拉开后排的车门,示意她先上车,等她坐进去,他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门合上,“嗙”的一声隐在雨声中,并不明显。 车内的暖气很足,顾蜻游鼻子一阵发痒,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觉得冷,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她咬着下唇,伸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摁掉抖动的手机,伸手调高了车内温度,然后脱下那件神色西装外套,抖开,递给她。 雨声被隔绝在外,车内只有雨刮运作的声音,车窗上雨水粼粼流动,扭曲的路灯透进来,映在温胜寒的脸上,形成粼粼流动的光斑。 似曾相识的局面。 顾蜻游看着手中的衣服,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温胜寒开始打电话。 他说的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顾蜻游听不懂,只能从他严肃的表情推测出,他是在处理事务。 侧耳听了好一会后,她放弃了,在那不疾不徐的声音中,眼皮开始打架。 淋了一场雨,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各种思绪在其中乱撞,像一台坏掉的机器。 哭完之后,只觉得精疲力尽,强烈的情绪发泄并没有让她觉得舒坦,更多的是不知何去何从的空茫。 她不知道温胜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城区脏乱的街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她上车,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或者说,她昏昏沉沉又自暴自弃地想,带她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让她逃离那个压抑的地方就行。 雨越下越大,车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她靠着车壁,迷迷糊糊地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醒间,空虚的肚子开始抗议,在相对安静的空间内,显得分外突兀又明显,惹得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也抽空看了她一眼。 顾蜻游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捂着肚子,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她局促又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生怕自己的肚子又发出什么令人尴尬的声音。 可是她实在是太累太饿了,往往事情就是这样不如人意,肚子咕噜了几次,胃又开始隐隐抽搐起来,她的脸色微微发白。 幸运的是,就在这时,车停了,温胜寒挂掉了电话,转过头言简意赅地道:“下车。” 温胜寒把她带去了一家餐厅。 凌晨时分,竟然还没有打烊,但是店里几乎没有人,服务员笑着上前将他们带到一个包厢,黄绿色调的新中式装修,叫人想起了初春的牧草,墙角小方几上放了个白得透亮的瓷瓶,上边斜斜插着一支黄腊梅,带着江南独有的小意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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