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以后我恐怕要手杖不离身了。” 纵使是黎氏的掌权人,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对自己的腿,黎雅博说得轻描淡写。 方咛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盖在被子下的腿。 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可那天在港口的仓库里,他看到她的眼里分明是有动摇的。 黎雅博:“你不相信?” 方咛看着他:“救护车来的那么及时,连警察你都叫来了,准备的这么充分,你的腿又怎么会有事?” 当时他那么狼狈地躺在地上,她还以为他真的犯傻,为了引她出来,连一条腿都可以不要,直到出了港口,看到港口外的景象,她才反应过来。 他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哪怕真的断了条腿,也会把这条断腿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 即使黎柏华早有应对,警察暂时奈何不了他,但警察定不定罪又如何,反正媒体给一个人定罪,从来不需要任何证据。 黎柏华会利用媒体控制民众舆论,黎雅博当然也会,他好不容易受了这么重的伤,成了受害者,民众总是偏爱弱者,他当然要尽可能地为自己拉得更多的同情票。 黎雅博带着黎氏投靠内地,眼见他脱困,黎柏华怎么可能甘心,毕竟他最恨的就是当年黎雅博找人压断了他的一条腿,黎雅博索性借着他一腿还一腿的想法,答应去港口赴约,但前提是他要见到方咛。 这小半年,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不过只要她重新回到港城,一切就容易了。 找到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同时把黎柏华逼上众矢之的的枪口,黎雅博不介意牺牲点什么。 一条腿又怎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黎氏还在他手里,身体发肤,一切都可以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然而。 想要黎柏华成为众矢之的太简单了,只要有媒体渲染,哪怕他只是刮破了一点皮,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他又何苦真的用一条腿作为代价。 可他真的这么做了。 见她脸上淡然的表情,那天他放下尊严的挽留都没有留住她,现在她知道了一切,更不会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话。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逼她,他们在一起是他逼的,他和她的孩子是他那晚强行要来的,就连如今她出现在这里,也是他派人去抓她过来的。 这些天,他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在准备出国,有条不紊地准备,一丝犹豫都没有。 可见她有多想离开这里。 叉车压断腿骨的那一刻,极致的疼痛下,黎雅博想的是她会愿意再给他们之间一次机会吗?她这些年在他这受到的屈辱和折磨,可有得到一丝的释然和痛快? 威逼利诱她这么多年,算计下那不可抑止的心动,终于还是让黎雅博后悔了。 他们的关系如今彻底走到了一条死路上,而这条路是当初他亲手封死的。 黎雅博闭了闭眼,低哑的嗓音中维持着他强撑下的体面和理智。 “保镖说,他们把带你过来的时候,你很配合。”顿了顿,他问她,“为什么,是因为觉得自己逃不掉,所以不想浪费力气?还是…其实你是愿意留下的?” 方咛轻轻一笑,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这个问题。 “我怎么觉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会放过我,对吗?” “这些年,你利用政府项目敛财、贿赂官员、干涉政府选举,为了夺权,你对那些股东进行人身威胁,逼得他们精神崩溃,最后只能去跳楼,这些事都是我向警察曝光的,黎柏华倒台了,下一个就是我。” 她一字一句地承认对他的背叛,这已经是她背叛他的第二次。 但这一次,她的眼里不再有任何对他的恐惧。 黎雅博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愤怒不已,恨她的不识好歹,恨不得直接掐死她。 “为什么要去找黎柏华?难道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他值得你信任吗?方咛,这些年,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这边,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一面承受着她的背叛,一面却还要担心她的安危,这小半年一直找不到她,到最后他只能从黎柏华那里得知她的近况。 他的一连串反问,方咛仍旧淡然地看着他。 “留在你身边,等做了亲子鉴定以后,你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吗?” “我跟黎柏华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想杀了这个孩子。” 届时黎雅博一定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无论她怎么哀求。 除了黎柏华,也只有黎柏华,否则她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黎雅博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讨厌我们的孩子,可是你让黎柏华帮你找医生,如果黎柏华在里面动手脚,别说孩子,到时候连你的命都没有了,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方咛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那天晚上,我已经以为我活不成了,我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我的。说实话,能活到今天,我觉得每一天都是苟延残喘,如果真死了,我反而还要谢谢黎柏华帮我解脱了,因为和你在一起,我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不是吗?” 黎雅博哑言。 她真的想过自杀。 “……杀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开心了吗?”深蓝色的眼眸中划过悲哀,黎雅博压抑着声线说,“你太天真了,方咛,就算这个孩子没了,我不放你走,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 “不会了。”方咛说,“我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看到黎雅博诧异的眼神,她主动解释:“那段时间你不是请了医生来给我检查吗?医生说,就算撕裂的伤口治好了,但心理出了问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以后再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至少半分钟的沉默,从残忍而震慑的事实中回过神,黎雅博哑声问:“……为什么医生没跟我说?” 方咛说:“是我求医生替我保密的,我跟她说,我怕以后生不了孩子以后被你嫌弃。你不要怪她,她是因为可怜我,才答应替我保密的。” “……” 难怪医生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是痛惜和心疼的,他当时以为只要找最专业的医生,就可以弥补那天她所受到的伤害,只要她的身体彻底养好了,他们就能恢复到从前,他可以逼着自己去忘记那天她和雅学的事,她也可以原谅那天他在暴怒之下的禽兽行为。 纵使在媒体面前,黎雅博有一万种话术能为自己开脱,但此刻,在她面前,无往不利的掌权人唯有语塞。 想到那天,他懊恼不已,语气干涩:“对不起,我……” ”没事,我本来也没指望生孩子,这样正好遂了我的愿。” 方咛深吸了口气,强忍鼻尖的酸涩,故作轻松地说:“不过那段时间我真的挺恨你的,很难熬你知道吗?上洗手间都跟受刑一样,后来医生还给我用了尿袋,我之前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了,才能用得上那个东西。” 那段时间,她躲在洗手间里哭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那个晚上,对她来说真的会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使现在她已然能够面对他,但始终难以回忆那个晚上。 太痛了,没有丝毫快乐可言,也让她再次认识到了他的可怕,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孩子真的被生下来,她也很难真心去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会是她的阴影。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彻底斩断与这个孩子的缘分。 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方咛轻声说:“我知道你的这一条腿,都是在你的计划里,你不会让自己白白断这一条腿。但我就当是你对我的报应了,我们之间两清了,黎雅博……你放我走吧。” 最后一句请求的话语依旧平静,她柔弱的脸却显得坚定。 黎雅博脸色苍白,明明是她在请求放她走,但这一刻,他却害怕她会真的就这么走了。 倘若他不放手,倘若他要逼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她是不是真的会自杀? 方咛没有动,依旧坐在他床边,他却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在她面前变成了肮脏狼狈的落水狗没用,断腿没用,低声下气的挽留没有用,那天她还是说走就走了。 黎雅博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了。 “你走不了的……”他紧紧抱着她,近乎咬牙说,“你怎么能走,你父亲的事还没有解决。” 方咛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之前她很害怕方成国的死曝光,她怕遭到惩罚,她怕黎雅博拿着这件事威胁她,为此这几年一直和弗朗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秘密。 现在终于他说出口了,她的内心只有一片平静。 “警察就在外面。”她说,“方成国的事,你去告诉他们吧,或者我去自首也行。” 黎雅博微微放开她,眼中是对她的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目光一痛,他低声质问道:“你早就猜到我会在你走之前把你抓回来是吗?你今天过来,就是逼我做决定,要么我放你走,你远走高飞,要么我不放你走,让你进监狱,无论哪种结果,对你来说都是好结果……因为你可以彻底离开我了。” 所以今天保镖带她过来的时候,她一点也没反抗,甚至没想过逃跑。 方咛知道自己逃不掉,无论她在这轮旋涡中如何挣扎,她永远也不可能真的为自己争取到所谓的自由。 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在得知黎一明的死讯后,乖乖地卷着铺盖走人,事情也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终究是她太贪心,舍不得黎太太的头衔和这些荣华富贵,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这个笼子是当初她自己选择踏进来的,光鲜亮丽下的辛酸苦辣,既然选择虚荣,那就承受代价,直到黎雅博一逼再逼,用黎一明的遗产、用她那个人渣的父亲,她意识到他们这些人的可怕,她试图和他们挣扎和斡旋过几次,自以为可以和拿着鸟笼钥匙的人抗争,但最后除了她自己一身伤,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她看着他,语气平静:“所以你决定好了吗?” 黎雅博喉间一窒。 “……就算你这次真的走了,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以后找不到你吗?” 方咛摇头,诚实地说:“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试试,如果以后你真的找到我了,那我也认命了。” 是她这只鸟永远飞不出鸟笼,她认命了。 她死灰般绝望而淡然的话,让黎雅博陷入沉默。 从前看她挣扎、看她反抗、如今她认命了,他却也跟着绝望了。 她约莫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去爱他的,即使捆住她一辈子,逼着她爱他,她或许会妥协,但意义又在哪里,他把她逼得半死不活,他又因为她的半死不活而日日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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