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揉着额头走进商务合约部,发现苏筱的工位已经没有人了。居然一声不响地走了,她顿时生气,嘟哝一声:“什么人呀。”跺脚转身,往门口走,忽然脚步一顿,只见苏筱和衣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她惊异地看着苏筱,如同看着一个稀罕物件。苏筱看起来文静秀气,像是那种特别讲究生活品质的姑娘,没想到这么糙呀,还能睡办公室的。 她对苏筱生出兴趣,第二天起大早赶回公司,特别多打了一份早餐,到商务合约部一看,苏筱已经开始工作了。 “用不用这么拼命呀?” “这算什么拼命。以前我们项目投标,我睡了足足一个月的办公室。” “给你。”杜鹃将早餐递给她,这次没有直接放在办公桌上。 “杜鹃你可真是小可爱呀。等我忙完,请你吃饭。”苏筱接过早餐,走到窗边,远离工位才开始吃。她吃饭细嚼慢咽,倒是和长相挺贴近的。 杜鹃站在苏筱的工位旁,探头看着,只见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她从小最怕数字,看一眼,都觉得头疼。“你今晚还要加班吗?” “要呀。” 杜鹃吞吞吐吐:“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 “什么意思呀?”苏筱不解地看着她。 杜鹃咬咬唇,正想说话,门口传来脚步声,几个同事走了进来。她只得作罢,说了一句“没什么”,回了前台。一天晃眼过去,夜幕再次降临,杜鹃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打卡下班,除了苏筱。她年轻,心里藏不住事,嘴里藏不住话,特别是看到苏筱眼圈开始发青了。 “你不用这么拼。”杜鹃说,“这个项目咱们就是陪跑的。” 苏筱正用广联达软件计价,抬头不解地看着她:“陪跑,什么意思?” “因为你赢不了我老公。” “你老公?夏明?” “对呀。他可厉害了,自从他到天科以后,集团所有内部项目都是他中标,咱们每回都是陪跑。” 苏筱恍然大悟:“这么回事呀,明白了。”怪不得陈思民把这个项目标书交给刚进公司一个星期的她,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通过考验、委以重任,不过是因为这个项目他早就放弃了。 杜鹃看到苏筱嘴上说着明白了,手上却一刻都没停,啪哒啪哒地敲着键盘。“你真明白了?” “明白了。”苏筱头也不抬地说。 “那你赶紧回家睡觉呀,看看你,眼圈都青了,这个项目不值得,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拼什么。” “拼什么?”苏筱停止敲击键盘,看着杜鹃,想了想说,“拼的是我的未来吧。我不是为别人工作的,我是为自己而工作的。你知道一万小时定律吗?任何一件事,只要你花上一万个小时,就能成为专家。别人下班,我加班,别人看电视,我看专业书,所以我才能一次通过注册造价师考试。 对你们天成来说,它是个陪跑项目,但对我个人来说,它是继续前进的台阶。” 顿了顿,她笑着说:“再说,我从来都是领跑的,陪跑我不会。” 杜鹃被这番话震到了,呆呆地看她一会儿,忽然觉得惭愧,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回到前台,点开韩剧,欧巴还是那么帅,剧情还是那么缠绵悱恻,但是不香了。 汪洋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了苏筱一眼,拐进了陈思民的主任办公室。 “怎么还没有走呀?” 陈思民犹豫了一下说:“汪总,要不咱们把她留下来吧,这姑娘真不错,工作特别认真。”经过几天观察,他对苏筱的喜爱已经达到极点了,跟她一对比,东林、陆争鸣等人都成了歪瓜裂枣。 汪洋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再好也是一个麻烦。” 陈思民叹口气:“太可惜了。” “有啥可惜的,两条腿的员工还不好找呀。”汪洋拉开椅子坐下,“我收到消息,集团要进行一次内部审计。” 陈思民诧异:“今年这么早?” “是有点早。我琢磨着,应该是跟黄胖子搞出那么一摊烂事有关。不过,没啥大用,年年内审年年走过场,还不如直接罚掉黄胖子一年薪水,保证立竿见影。” 陈思民问:“那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没啥可准备的,把数据核对一遍,别对不上数就行了。” “知道了。” “行了,我明天陪盘龙山业主去一趟泰国,大概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思民点头:“行,我让财务准备好钱。”说是陪,其实就是全程买单,买到业主高兴了,项目就敲定了。 第二天,集团果然下了红头文件,说是要进行一次内部审计,文件上面附着一段董事长赵显坤的话:“……希望通过这次审计,我们能反思发展历程中存在的问题,回归到1992年我们创业之初的心态,对工程管理保持敬畏,对公司管理保持审慎,只有这样,振华才能持续发展。” 黄礼林将这段话反复看了几遍,问夏明:“你怎么看?” 夏明说:“还用看,很明显就是针对咱们,顺带着敲打别人。” “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集团每年都要内审。”黄礼林说,“以前内审还要开动员大会,又是董事长讲话又是审计小组立军令状,搞得煞有其事。 最后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瞎折腾。去年集团管理者大会,有人提意见,说不要老搞形式主义。想不到集团还真听进去了,这回就下了一个轻飘飘的文件。”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黄礼林瞪他:“知道我读书少,你还跟我拽古文。啥意思,直接说。” 夏明说:“轻飘飘只是为了麻痹大家。” 黄礼林将信将疑:“没这个必要吧。” “不管怎么样,提前做准备不会错的。” “也是。”黄礼林拿起电话,把财务部经理、商务合约部经理叫进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下。这两人跟着他多年,一点即通,领了命令立刻出去干活了。 夏明分了点心思考内审的对策,对美术馆的标书便有些放松了,主要还是觉得其他四家天字号不足为虑,横竖都是天科中标,不值得费那么多心思。开标那天,黄礼林有事没去,夏明作为企业代理人去参加竞标。 振华集团的内部竞标也是严格按照标准流程来的,这是赵显坤的意思。大概在2000年前后,因为扩张过快,集团人事臃肿,内斗不已。无奈之下,进行了瘦身。五家天字号就是那时从总承包分出去的。因为规格不大,没有特级资质,一开始拿不到优质项目。赵显坤要求总承包公司每年拿出一些项目分给五家天字号,又怕五家天字号生出“排排坐分果果”的想法,规定通过内部竞标的方式获取项目。大家都是集团的子公司,自然不能玩美色贿赂金钱交易等小手段,要中标只能靠实力。要想知道他们的实力,只需要看一下每次内部竞标的标书就清楚了。 从一个内部竞标就可以看出,赵显坤很擅长四两拨千斤。 夏明正在解构赵显坤其人,突然听到集团总经济师徐知平说:“……天成中标。” 他以为听错了,诧异地看着徐知平。 比他更诧异的是陈思民,颤声问:“徐总,您是不是搞错了?” 徐知平扫一眼全场,发现五家天字号的代理人都是一脸惊诧。“看来大家没认真听呀,那我再说一遍。本次经济标开标结果如下,天同88分,天正87分,天和85分,天科95分,天成95.5分。天成中标。” 陈思民面如土色。 坐在旁边的天同主任经济师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陈,有魄力。” 陈思民被这重重的一掌拍得身子一歪。 大家看出他心虚腿软,哄堂大笑。 夏明在笑声中走到搁着标书的地方,翻开天成的标书看了一眼,盖的是棱形的造价员印章,印章里的名字是陆争鸣。虽然有些奇怪,也有些懊恼,但他只当自己大意了,并没有再纠结,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陈思民,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汪洋的电话。“那个,汪总,美术馆项目,咱们……中标了。” 此时的汪洋正躺在细白柔软的沙滩上,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洋妞享受日光浴。接到电话,他哈哈一笑,说:“老陈,你蒙谁呢?” 陈思民都要哭了:“没蒙你……是真的。” “行呀,你长进了呀,把黄胖子的外甥都干掉了。” 陈思民不知道说啥好了。 汪洋很快咂摸出不对劲了,收了笑声问:“多少钱呀?” 陈思民硬着头皮说:“5……5200万。” “什么?”汪洋霍然坐起,搂着的洋妞直接摔在沙滩上,啃了一嘴沙子。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生气地嚷嚷着:“What’swrongwithyou?” 汪洋这个时候哪顾得上她。“这个价格是怎么整出来的?” 洋妞长年流连在泰国沙滩,见多中国人,虽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对他丢下自己的行为甚是恼火,举起中指,骂了一句“Fuck”,又蹬一脚沙子到汪洋身上,扭着屁股走了。 陈思民心虚地说:“苏筱做的标书,我看价格差得有点远,想到咱们集团用合理低价法,肯定中不了,所以就没改。” “你脑袋让驴踢了。”汪洋骂了一句,直接掐断了电话。他再也无心看沙滩上比基尼美女们白花花的大腿,起身回了酒店,在游泳池里找到左拥右抱的盘龙山业主,告诉他放心玩,自己都已经安排好了。然后直奔机场,当晚打飞的回了北京。 第二天,他红着眼睛走进办公室,先把陈思民叫了过来。 “我临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盯着公司,结果给我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你说说,这价格咱们怎么做?” 陈思民垮着一张脸,又解释了一遍:“我当时看到这个报价,是觉得有点低,可是想到咱们集团用合理低价法,就算低价也不一定中标。再说,天科参加了,我想着指定是天科的,所以就没改。” “没出息。”汪洋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烦躁地扯拉着领口。 “要不,我去跟徐总说一声,咱们弄错报价了。” 汪洋敲着桌子说:“丢脸不,还嫌咱们不够丢脸呀?” 陈思民说:“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认了呗。”汪洋越想越气,“都是你,我说一早就把她开了,你前怕狼后畏虎,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结果好了,还搭进去一个项目。” 陈思民认错态度特别好:“我的错,我的错。” “赶紧把她打发走。我不想再看到她。” 陈思民点头说:“这就去办。”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思民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打电话把苏筱叫进来。看到她青青的眼圈,想到她一个多星期的加班加点,心里有些愧疚,但一想到项目要赔钱,要连累自己,这份愧疚又消失了。 “坐吧。”陈思民堆起笑容,指着面前的椅子。 苏筱坐下。 “昨天下午我们中标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苏筱点头。昨天下午开标之后,陈思民虽然没回公司,但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她心里挺高兴的,下班后拉着杜鹃去撮了一顿,回到家,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今天起来,特别精神,总觉得有好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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