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管得了,还是管不了,你都应该告诉我。如果不是玛丽亚告诉我,我会一直蒙在鼓里。作为朋友,你担心我,可以不告诉我。但现在我还是你的上司,你不能替你的上司做决定。” 这话已经相当严厉了。 吴红玫低着头,默然不语。 “红玫,我在集团里人单力薄,只有你才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你为什么老自作主张呢,娜娜如此,天和的事情也是如此。” 吴红玫语气生硬:“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以后不会了。”顿了顿,说,“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第一时间汇报你。” 这话有着赌气的成分。 苏筱大感头疼,吴红玫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把吴红玫调进改革小组是她犯的一个大错。原以为小组里有个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就像有个坚定的大后方。但没想到吴红玫自恃朋友的身份,总是替自己做出判断,想要自己按她的意思做。稍微批评她几句,就会造成她情感上的抵触。她敢帮玛丽亚判断,敢要玛丽亚按照她的意思做吗,敢因为玛丽亚而说赌气的话吗?她不敢,但她对苏筱敢,这就是老话说的“近则狎”。多年以后,苏筱成为业内大佬,有次接受采访,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向她讨一个忠告。她说,不要让自己朋友成为下属,下属做不好,朋友也做不了。 吴红玫也觉得很委屈,明明事事替她考虑,却讨不到一个好。 苏筱倚着窗台,吴红玫低头坐着。 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压抑。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打破了沉默,也打碎了压抑,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没有敲门声,真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苏筱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赵显坤和何从容。吴红玫见是赵显坤,忙站了起来,动作很小地扯扯衣服下摆,又将碎发别到耳后。 苏筱诧异:“董事长,这么晚,您还没下班?” “正准备下班,看到你们这里还有灯光,就过来看一眼。还在工作呀?” 苏筱犹豫片刻:“对,讨论一些问题。” 赵显坤饶有兴致地问:“讨论什么呢?” 只能硬着头皮胡扯了:“还没有成形的想法,等有了,再跟董事长汇报。” “那明天再讨论吧。你们这种工作劲头我很欣赏,但不提倡,要劳逸结合。” “董事长放心,我们只是忘记时间了,这就回去。” “这么晚,都怎么回去?” “我住海淀,自己打车就好了。” 赵显坤抬头看向吴红玫——这是他自出现之后第一次正眼看着她。 “小吴你呢?” 吴红玫心里狂跳几下,大着胆子说:“我住北边。” 苏筱诧异地看向吴红玫。 吴红玫暗暗咬着牙,不敢看苏筱。 “住北边呀。”赵显坤说,“跟我顺路,我送你吧。从容,你送苏筱。走吧。” 苏筱看着吴红玫。 吴红玫自始至终不看苏筱,拿起包,经过她身边,往外走,跟上赵显坤。 苏筱一直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吴红玫,她内向而温柔,木讷而谨慎。自己有时还替她着急,觉得她活得太不大胆了。但是现在谁还敢说吴红玫不大胆,她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说了谎。 站在地下停车场,看到吴红玫果真钻进赵显坤的轿车,与他并排坐在后面。苏筱只有一个想法,她从前认识的可能是一个假吴红玫。吴红玫从倒车镜里看着苏筱,看到她坐上了何从容的车,才松了口气。好担心苏筱揭穿自己,但她没有。她赌对了,这一回老天站在她这边。 “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吴红玫啊了一声,不敢相信地看着赵显坤。 “你们两个神色不对,气氛也不对,刚才应该是在吵架吧,我猜对了吗?” 吴红玫叹口气,垂下眼眸。 “为什么争吵呀?” 吴红玫想了想:“筱筱是个有大想法的人,而我呢,就希望自己的好朋友不要遭遇太多的磨难。怪我,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吧。” 赵显坤笑了笑说:“你们俩性格不一样,你跟不上她也很正常。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跟上她。” “是呀。筱筱总是闪闪发光的样子。”吴红玫羡慕地说,“董事长,不瞒您说,我真的好羡慕她,也很想跟上她,但是太累了。” 赵显坤默了默:“你不用羡慕她,也不用跟上她。做你自己就好。” “我也想闪闪发光。” “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台前,也得有人站在幕后,是不是?”赵显坤说,“你这种性格就挺好的,不用羡慕她。” 吴红玫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赵显坤冲她肯定地点点头。 司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司机,后面多大动静他都不会回头,但他今天真的好想回头看看,董事长是怎么了,居然聊这么没有营养价值的话题。 好在这时,吴红玫说的小区到了。 他赶紧将车停了下来。 赵显坤往外面看了一眼,问:“是这里吗?” “是的。董事长晚安。” 赵显坤点点头:“早点休息。” 吴红玫下了车,站在小区门口,脸上带着微笑,冲赵显坤挥挥手。 目送着轿车消失在拐角,她收起微笑,快步走到街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张小北打了一个哈欠,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11点了,吴红玫还没有回来。太不像话了。自从上次因为那套衣服两人起了争执,之后就陷入冷战。吴红玫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后也是一句话不说。他找她说话,她就嗯、哦、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他真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气性,扪心自问,他对她已经够好了。 房子首付大部分他掏的,她就出了15万,还是找苏筱借来的,将来也属于夫妻共同债务。但他一句话都没说,还是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原定结婚登记那天,她不提,他也不想提,就看她准备作到什么时候。 开锁声传来。 张小北松了口气,总算回来了。 明明牵肠挂肚,说出来的话却是硬邦邦的:“你还知道回来呀,这都几点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吴红玫充耳不闻,将包扔在鞋柜上,鞋子也不换,快步往里走,取出拉杆箱。 张小北头也不回地说:“你这换岗才加两千块,天天加班,还不如不换岗。” 吴红玫从衣柜里取出几件比较像样的衣服扔进箱子里,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护照、户口本、银行卡等东西扔进箱子里。然后走进洗手间,拿了几件护肤品,没拿稳,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柜子里面。她伸脚勾了勾,没勾出来,索性不要了。 张小北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小声点,免得楼下又上来闹。” 吴红玫把护肤品扔进箱子里,关好箱子,拉着拉杆箱走到门口。 “小北,我走了。” 张小北蒙了,愣愣地看着她:“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出差吗?” 吴红玫平静地说了一句:“再见。” 背起鞋柜上的包,拉着行李箱,走出门。 张小北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蒙了半分钟,意识到不对劲,摘下耳机,赶紧追出门。慌乱之下,来不及换鞋。拖鞋落在水泥地面,吧嗒吧嗒,声音特别响,左邻右舍楼上楼下顿时骂开了,一口一个缺德。 下楼梯的时候拖鞋掉了,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张不北顾不上了,光着脚跑下楼。连踩了几脚石子,脚心疼得要命,但他不敢停,他感觉到了,只要停下,可能就永远再见了。 一口气跑出小区,张小北扶着门张望着。不难找,这么晚了,小区又偏僻,巷子口只停着一辆闪着尾灯的出租车,倚着车门抽烟的出租车司机扔掉烟头,接过吴红玫递过来的行李箱,打开了后备厢。而吴红玫则从容优雅地拉开出租车后排的车门……“吴红玫。”张小北大喝一声。 吴红玫开门的动作一顿。 “你站住。你什么意思呀?” 吴红玫松开握着门把的手,缓缓地转过身,幽幽地看着张小北。 张小北按着急剧起伏的胸膛,拖着疼痛流血的光脚。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吴红玫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北,我害怕。” 张小北完全没有听懂:“害怕什么?” “和你一起的人生,一眼能看到八十岁。” 张小北恍然大悟,停下脚步,张张嘴,想解释,却找不到词。 “我走了,保重。” 张小北张张嘴,想说不要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哽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去。他僵在原地,看到吴红玫毅然地转过身,拉开车门,钻进车子里,然后用力关上车门。 在这个寂静的黑夜,关门声是如此响亮。它唤醒了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张小北,终于意识到那个每个周末都等着他去试吃的姑娘要永远地离开他了,他心如刀割,不顾一切地追着车子。 但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吴红玫始终没有流泪,她无喜无忧地看着倒车镜里的张小北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前方的大厦上面嵌着一个很大的电子屏幕,正显示着此时此刻的时间。 23︰59。 今天即将死去,明天即将活过来。 也许是一个美好灿烂的明天,也许是一个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明天。
第22章 苏筱从张小北嘴里知道他和吴红玫分手的事情。 大概是吴红玫离开一个星期之后,张小北从茫然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了一系列挽救行动,比如送花、许诺她以后随便买衣服、答应之前不同意的蜜月旅行计划……但是统统失败了。吴红玫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铁了心要分手。 折腾久了,张小北也疲倦了。 给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询问两人名下的房子怎么处理,还有留在住处的东西。这次吴红玫回了消息,东西扔了,房子和苏筱那15万块钱的债务都归他。也就是说,她只带走那天晚上一行李箱的东西,其他的她都看不上了。张小北明白自己也属于被扔掉的东西,彻底死心了。所以,他给苏筱送欠条的时候,没有失魂落魄的痛苦,只有饱受打击的意气消沉。 胡子拉碴,一身酒气,T恤上染着油渍。 “我也不明白她怎么了,突然就变了,变得这么虚荣。” 这个问题苏筱也无法回答他。 他们的分手虽在情理之外,却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那天吴红玫当着她的面说了谎。 都是成年人,她还看不出吴红玫的目的吗? 明明平时是一个胆小而谨慎的人,但是那天她的大胆超乎苏筱的想象。 知道他们俩分手以后,苏筱并没有马上找吴红玫询问,既然都没有告诉她,显然就是不想让她掺和其中。那天的争执给她们的关系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虽不至于决裂,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说了。 吴红玫也似乎有意识地避着她,一直待在天正调研,需要汇报也是让朱跃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天拖一天,直到天正调研结束,吴红玫回来复命,苏筱才提了一句:“上个星期,小北哥给我送了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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