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慈说:“我外婆的确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不会因为上了年纪,常年独居,需要儿女的亲近,就一味地迁就讨好、听凭摆布,也从来不坐在巷口跟 其他老太太一块儿说长道短。 孤僻古怪,不近人情,是别人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往她身上贴的标签。 她只当秋风过耳,养花,听戏,鼻梁搭着老花镜,修家里坏掉的各种老物件,一个人闷头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林晋慈受外婆的影响多过父母,外婆教过她许多受用终身的道理。 外婆最喜欢听《穆桂英挂帅》,有时候听到欢喜处,也跟着录音机里哼唱,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林晋慈也最喜欢这一句。 说话间,他们走到曾经属于外婆的院子门前,旧院墙推倒翻新,桂花树也不见踪影,房子改头换面,里面已经住着另一户人家。 林晋慈没有多停留,稍看了两眼,就打算回去了,跟傅易沛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傅易沛问:“这房子是你爸妈他们要卖的吗?” “他们应该会卖吧。”林晋慈想了想,这样说,“我外婆也想得到,所以在离开之前她就把自己的每一分钱都规划好了。” 没人知道一个老太太通过什么方式,又是在什么时候,找了律师,立了遗嘱,在转去疗养院之前,自己把房子卖了。 林晋慈外婆的退休金很高,可没人敢讨嫌过问她都拿去干什么了,林晋慈的父母分析过,说应该是买了不少保险理财。林晋慈不止有小姨,还有一个好多年前就移民温哥华的舅舅,在外婆去世后,他们一家特意飞回来要分钱,但是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因为外婆的遗嘱里,只写了林晋慈和刘彩婷的名字。 这个消息可谓晴天霹雳,震惊所有人。 记得那天,在林晋慈家的客厅,舅舅一家又是要报警又是要喊律师,小姨一遍遍在解释,没人知道老太太自己私下立遗嘱,也没人怂恿老太太这么做,七八张嘴,话追着话,吵得不可开交。 林晋慈不想听这些争执,就从家里出来了,一个人打车来榆钱巷,也没想到会那么巧遇见傅易沛。 闻声,傅易沛侧过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榆钱巷遇见过我?三年前?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那天……没有上去跟你打招呼。”林晋慈声音低下去,“你当时身边,还有别人。” 傅易沛稍顿了两秒,即使对那晚毫无印象,按林晋慈不自然的答语,也隐隐猜到是什么情况。 “女生?我当时身边的人是女生吗?” 林晋慈“嗯”了一声。 认识章明熹后,林晋慈觉得那晚的女生像她,章明熹自信明媚,连走路姿态也很有个人特点,是张扬又讨喜的,但是也不能完全确定。 当时那个女生走在傅易沛身边,巷子里有车开近,直射而来的车灯将一双并肩而行的男女身形如电影特写一样勾勒。 女生低头只顾着看手机,傅易沛抓着她的胳膊,及时地往自己身边一带,随之转过脸去,也因此让数米之外的林晋慈瞧清他似乎变得成熟许多的侧脸。 傅易沛不知道说了什么,神色不悦,大概是提醒女生看路,女生便勾住他胳膊,撒娇似的晃了两下,傅易沛用手推她额头,动作透露着亲昵。 林晋慈站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不知为何,想到第一次约傅易沛去披萨餐厅的傍晚。 那天傅易沛也是不看路,差点与行人相撞,她也是这样握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近。 在恋爱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晋慈都觉得傅易沛有走路不看路的坏习惯,不知道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 林晋慈总是要在人群中紧紧牵着他的手,不让彼此被转瞬而来的人潮冲散。 有时她抬起头喊“傅易沛”,跟他说话,他好像不会思考一样,每次都只是看着林晋慈的脸说好,仿佛只要和林晋慈在一起,他就什么都答应。 这种现象过了小半年才慢慢好转。 在分手后的第三年,林晋慈站在以后大概不会再来的榆钱巷里,看着傅易沛拉开车门让另一个女生上车,心想,傅易沛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可以敏锐地察觉路况车流,可以照顾好身边同行的人,离开莫名其妙的林晋慈之后,他连身上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也都自然地消失了。 傅易沛听后说肯定是章明熹,不过是谁不重要,他只在意林晋慈当时为什么不上来问一下,问一下就清楚了,问一下就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误会。 面对问题,林晋慈草草回答说:“当时不太在意,不想上去问。”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对上傅易沛朝她望来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躲开了。 低头看着迈步的脚尖,想让沉默来负责翻篇。 可下一秒,她就走不了了。 傅易沛拦到她身前,阻挡她的去路,让她险些撞到他胸口,又退开半步,停在原地。 “重说。” 话音从头顶传来,林晋慈一愣,抬头望去,傅易沛好像没有很生气,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些执着。 “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不在意你就不会记得了,你这样说,说的也不是你的真心话。明明喜欢我,看到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再好好想想,重新说。” 林晋慈怔怔看着傅易沛。 她唯一的演戏体验,是在导演系学子的期末周大作业里,台词很少,但那次演戏的体验良好。 她一度渴望,当她站在人生的重要场景里,当她手足无措,镜头后也能有人来教她如何反应,给她一次次重来的机会,耐心等她找到自己比较好的状态。 不过当时的林晋慈也明白,这是不切实际的念头。 人人都自顾不暇地在演绎自己的人生,受自身的设定局限,注定对他人的选段缺乏理解,没有人会有耐心一直将镜头聚焦在一个没有天赋、不善表达的演员身上。 可这一刻,她的人生,好似真的降临一位在讲戏的导演,在她说错话时,给她NG再重来的机会。 明明自己也有点不高兴了,却还是鼓励她,去面对真实的自己。 “你好好想,慢慢想,想到了以后再说也行,刚刚那个回答不算。” 傅易沛没想为难她,打算转身继续朝前了,袖口一绷,低眼看到林晋慈伸手拉住一点他的衣服。 一个不习惯敞开心扉的人,可能会下意识封闭内心,吝于展现在意,可纵使是铜墙铁壁,也会耐不住持之以恒的炙热。 林晋慈眼睫垂落,尝试着去面对当时的心境,把自己连同往事,在傅易沛面前一起摊开。 她慢慢地说着话。 “我当时好像有点害怕知道你已经开始了新的感情,我怕你已经属于别的人,那以后我再想你,就像在惦记别人的东西,我会觉得不道德,所以不想上前,也不想知道。” 语停,傅易沛硬声硬气地问她:“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 林晋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没有属于别人,也永远不会属于别人。从始至终,都只属于你,你不要也不会给别人。” 傅易沛又问了一遍:“现在知道了吗?” 林晋慈的心里仿佛灌满温热的柠檬水,暖得沉重窝心,酸到叫人想喟叹,在这种她从没有体会过的情绪里,她似乎没有办法说话了,点了一下头。 傅易沛看了她一会儿,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就没再继续看。 牵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忽然,林晋慈回握住了他的手,用的力度比平时重,傅易沛就又转过头,低下眼去看她怎么了。 林晋慈的眼睛里,有种罕见的柔软明亮,如冰湖融成一片粼粼水波,看着傅易沛,喊他的名字。 “傅易沛,以后你要多给我这样重说的机会,我好像很需要。” “那有什么难的。” 傅易沛冲她弯眼一笑,模样明朗,“你忘了我什么专业出 身的?导演最会喊NG重来了。” 林晋慈问:“你不是不当导演了么?” 他们走在冬日最好的阳光里,映在地上的影子也紧紧牵着手。 傅易沛的声音里有肆意有快乐。 “只要你需要,我就是了。” 第60章 回崇北之前,傅易沛载着林晋慈驶入香樟夹道的建安路,车子停在一家门脸普通的鱼汤面馆前。 幸而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容得下横跨整个青春的错位相逢。 林晋慈先下了车,进店占位。 不多时,停好车的傅易沛站在门口寻她所在,用纸巾擦桌的林晋慈也恰好抬头,朝他看去。 不知为何,傅易沛怔愣着,没有过来,仿佛看见了她,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的。 林晋慈出声:“傅易沛,我在这里。” 像两帧新旧交叠的画面。 傅易沛与少年时的自己,在不同的时空里,一同迈步向前。 他已经不太记得彼时亲耳听到林晋慈说不喜欢他的酸涩滋味了,仿佛血液被抽净,浑身泛着空空的冷,仅剩的一丝力气,只够跟汤宁点头打招呼,匆匆走到远处的位子上平复自己。 试卷做到一半,就被人打上红叉,告知他,不用写了,在喜欢林晋慈这件事上,傅易沛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得到零分。 这种无望,实在难以平复。 热汤雾气汹涌熏面,不知是不是老板醋放多了,闻得人鼻酸。 傅易沛背对着他们三个,缺乏食欲去品尝汤宁推荐的招牌鱼汤面,几次捏紧筷子,想去问一问为什么。 但转念又觉得没必要。 林晋慈只是不喜欢他,又不是做了错事,没道理要被他质问。 如果被他拒绝示好的女生都要像他这样不成熟地心绪崩溃,如同受害者一样去讨一个为什么,他只会更讨厌对方。 林晋慈应该也会更讨厌他。 不被爱,不是一件会受伤的事。 只是因为原本的爱意失去了虚幻的落脚处,就像想要寄信,却已知绝对不会被接收,难免多出一些心酸不甘的难过。 强撑无事的孤高少年,在彼时近乎凝滞的空气里,走到林晋慈的桌边,灰色的落寞身影忽而变成十年后的成熟模样。 他终于坐到林晋慈对面。 傅易沛接过林晋慈递来的热水杯,喝了一口,问她点好东西了吗。 林晋慈说点好了。 本来静放在桌上的手,越过中线,搭住傅易沛的手。傅易沛低眼一瞥,又将视线挪到林晋慈的脸上,问她怎么了? 林晋慈朝前倾斜,微抿的唇松开,问他:“你记得的吧?” 傅易沛端着杯子,防备一般,装毫无记忆,眨眼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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