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讲起职业时微微抬了抬下巴,摩挲了下手指,随即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下眼帘。 “在那里工作应该很有趣吧?” 他想问她找到人生志趣了吗?还会经常迷茫吗? 可他表达能力实在有限。 “有趣?” 余光里秋禾像看到几年前还在大学时的自己。 那个对“努力”两个字格外虔诚,对未来充满了幼稚幻想的自己。 总觉得奋斗不息拼搏不止,自己一定是个在职场上翻云覆雨的人物。 谁知道后来会成为一个听到“上班”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的人呀。 “我可受不了每天浑浑噩噩的像个机器人似的打卡。还是上学好,总工作没意思的,你试试就知道。” 九点钟,书店关门,两个人走出商场。 入夜的细阳,依旧热得像蒸笼。 人民路上,到处都是外出纳凉的男女老少,空气中飘着蒜蓉酱的味道。 “魏山意,你这么久都不在细阳了,还有朋友在联系吗?” “好像在细阳没什么朋友了。” “那以前的同学呢?也都没有联系了吗?你认不认识一个住在你们家属院的叫沈均的人呀?” 他摇摇头,果断干脆地说:“不认识。” “我还以为你们都住在三小家属院会认识呢?我也没有什么朋友,细阳之于我好像格外陌生。” 到了细阳三小她还没和他说再见。 三小的大门和真正的校门之间,有一条黑乎乎的长巷子。 入夜后,巷子里只有一盏橙色的路灯留守。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灯下聚了一群老人扇着蒲扇聊着天。 家属楼外墙上,红色涂料掉落的七七八八。 斑驳的外墙和校园大门外街道上的新对比起来格外矛盾。 时间在这里完全凝滞,一草一木都让人不免有些穿越感。 看着她毫不迟疑跟进来的步伐,魏山意惊讶道:“你是要去我家吗?” “别害怕呀,我有事情要做的。” 秋禾把双肩包翻到面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抹茶绿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这不是按照您说的再试试嘛?” “他能收到吗?” “不知道,之前收得挺顺利的,有一天突然断了。” 秋禾走得很快,跳着笑着晃着手里的那封信。 “你别笑话我啊,写信纯属我这个老人家个人的爱好。哎呀,一个老朋友,很久没有联系了,和他打个招呼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收到,我跟你说,这个送奶箱可玄了。” 秋禾看不见他的表情,径自走到第二个校门旁边的传达室。 校门口左右两边种满了成排的冬青树。 树后是面斑驳的白墙,上面挤满了爬山虎。 两个人把手机调成手电筒模式,在漆黑的树丛中找了半天才找到。 差不多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钉着一个废弃了二十多年的益益送奶箱。 送奶箱上生满了铁锈,爬满了藤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二十多年前,学校对面的家属区还不是单元楼。 鳞次栉比的四合院像迷宫一样,小巷子交错纵横。 一入夏,每家院子墙头都爬满了如唐朝仕女云髻一般的木香花。 偶尔路过谁家门前时,憨笨的黄狗会嘟囔着跑出来伏在路人脚背上撒娇。 这箱子就是在家属院修建前钉的,兼有邮箱的功能。 供住在学校对面平房里的居民使用。 后来新楼建成后,有了统一的收发室,送奶箱就废弃了。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同学大都被父母带到不同城市旅行,秋天赐也被大伯一家带出去玩了。 秋禾自然没有这个殊荣,穆妈让她在天赐的数学补习班里帮他听课。 等弟弟旅游回来后,她好把他漏听的知识点一一塞进他脑子里。 有一天,沈均去补习班找她,要和她玩大冒险的游戏。 他们在树林后找到了这个送奶箱。 “阿禾,无论以后身在何处,只要写封信丢进里面,我就可以收到。” “沈均你《哪吒传奇》看多了吧!你不是小龙女,我也不是哪吒呀,这个送奶箱长得也不像海螺呀,我可不信。” “那你试试看嘛,阿禾,就试一次,试一次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没几天,沈均一家搬往外地。 自此,他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给她回应的只有那只送奶箱。 【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秋禾从前不单单是写信,她看到什么有趣的纸制品都会塞进去。 杂志的单页,小说的段落,她画的画和她喜欢的诗歌摘抄。 他怎么能错过呢?他一定要看的。 初三的一个下午,她第一次收到了回信。 之后几年里沈均的回信从来没停过,他是她送奶箱里最真挚的朋友。 可最终回信还是断了。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沈均能给她回信,却从不露面。 高中毕业后,她最后一次写了一封信。 信件投进送奶箱后,收到了一封不太像他的信后,再也没收到过回信,她也没再写过。 现在,送奶箱上鲜艳的绿色基本锈溃不见,投递口处结了厚厚的蜘蛛网。 看来一直安于一隅,无人问津。 也许沈均和她道过歉,也许那封最后的回信只是个恶作剧,谁知道呢? 她把信封轻轻地塞了进去,就当是打个招呼。 她只是通知他她回来了而已,没有任何打扰和诉求,只是出于友谊的一种问候。 她把信投进送奶箱,拍了拍手掌上残余的灰尘。 魏山意收起在她头顶帮她挡蚊子的胳膊,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踏出绿化带。 对于回信,她不抱任何希望。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见青蛙在青草上唱歌。 “魏山意,谢谢你呀,明天见。” 他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你,这里。” 秋禾没会到意,呆呆地晃了晃头,什么也没发现。 他装作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大跨一步站到她眼前。 蝉鸣像大炮一样剧烈地在身旁轰炸,每靠近一步,心跳就漏掉一拍。 他像拿镊子捡试管渣儿一样,轻轻捏去她头发上的松针和黏着的蛛网。 “你明天几点去书店?” “醒了就去。” 他不再问什么,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再见,注意安全。” 但并没有上楼。 他就一直站在家属楼下目送她走出小巷,回到镜湖西路上。 这才转过身。 生锈的铁箱,底部有把锈死的锁,确实很难打开。 但十二年前,有个人在深夜里,拿刀在邮箱靠墙处撬了一条细而长的口子。 现在他只需要轻轻敲一敲箱体,依照惯性原理,信就会从底部倏然掉落。 信封上写着: “好朋友—沈均收。” 拆开来,栀子白信纸上是大大咧咧的墨绿色钢笔字迹,闻起来有淡淡的墨水味。 十几年来,开头总是固定的。 一字一句读起来既魂颤心惊,又一如往昔亲切可爱。 像王小波对李银河那样热烈而又笨拙。 “不知名角落的沈均,好久不见,你好哇,我是秋禾。” “不知名角落的秋禾,好久不见,你好哇。” 他在心里默念着。 黑暗里,有束暗掉的光再次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支持我,谢谢大家
第6章 糟糕的饭局 明明知道女儿回来为的是考研,秋爸穆妈还是给她安排了一堆饭局。 让她与亲戚们友好会晤,锻炼社交能力。 今天聚会的主题是:“表哥新饭店开业大吉,你去看看。” 收到信息时,秋禾正在书店做语法单项选择。 看到秋爸不容反驳的命令,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收拾东西,提前和魏山意说再见。 接着钻进商场的洗手间,好好整理一番。 镜子里是学了一天满脸油光的自己,乱蓬蓬的碎发钻出一圈来。 表姐要是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八成又能在饭局上跟别人可劲儿地嘲笑她一个月。 秋禾一直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知道亲戚们看不上他们,关心也不是出自真心,却还是硬往前凑。 她理了理碎发,洗了把脸,用牙齿狠狠地梳了梳两片嘴唇,挤出血色来。 对着镜子扯了下笑容,转身扑进商场外傍晚的热风里。 对于穷的滋味,她从小就格外敏感,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但谁都可以指责你。 贫穷的气味闻是闻不见的,它只从他人的言语里,客气里,拒绝里,眼神里扎出结实的根来。 悄无声息的缠到你的脖颈上,一点点约束你到窒息。 秋先生是爷爷奶奶那边小辈儿们中最没出息的,穆女士是姥姥这边儿点儿最背的。 最穷的和最穷的组成家庭。 除了无休止的埋怨自己无权无势外。 还要把孩子也往自卑的土堆里摁,摁到她无法呼吸,也继承那套失望。 在自卑教化方面,亲戚更是热心肠,绘声绘色的教导她认清五花八门的势利眼。 秋禾记得,小时候放暑假,晚上吃过饭,穆妈带着弟弟和她外出纳凉。 迎面碰上了住在别墅区的表婶和表姑。 穆妈主动上去打招呼,对面的两个人却像看见空气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穆妈尴尬地转头走了,兴许是有些难过,回到家冲着秋禾又打又骂,连带着秋爸也一同遭殃。 穷这种气味,经久不衰。 即使后来穆妈一路翻身考了注册会计师资格证,成为了细阳小有名气的资深注册会计师,也晒不干穷的霉味。 一切觊觎他们财富的人,他们都害怕,自然也不能容忍任何轻视他们的角落。 而第一个要防的是法律方面和他们最亲近的女儿。 按照老家人聊天时的戏谑:女儿是父母贴心小棉袄,老了后的指望。 他们谨记在心,知道要从小就把女儿训练得淑女文静,乖巧懂事。 长大了对父母才能言听计从。 眼下,秋禾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也要硬着头皮去。 表哥的饭店开在人流量少房租低的人民路东头。 饭店的选址就像他本人一样,既没有脑子也没有文化。 六点半,秋禾下了公交车,导航导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门头。 进了店,亲戚都还没到。 表哥趴在柜台上翻看账本,见她来了,并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略微抬下眼算是打招呼了。 秋禾找了个对着街道的空位坐下,佯装刷手机掩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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