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门口的时候,温始夏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脚步下意识顿住。 “上次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你有名次,可以申请京大的保送生名额,参加冬令营也可以。”许玉淑的语气温和而严谨。 少年声音低沉,用词也有礼貌:“谢谢老师,不过我不打算参与。” 许老师好似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他拒绝了会很可惜,便问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去安大。” 后来谈话完毕,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温始夏就摒着气息站在四楼与五楼之间的楼梯间。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玻璃洒下,她听见傅星桥下楼的声音,听见他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甚至可以听见他的鞋底与黄瓷砖摩擦的声音。 温始夏心底澎湃万千,抑不住嘴角的笑。 素未谋面的爱在安城的夜里张扬呼喊,那晚的月与明星都不清白。 温始夏做了一次窃听者,偷听到了爱慕者的去处。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标竟然与爸爸妈妈给她定的目标院校一模一样。 床头的手机亮起,是倪思蓓发来的消息:【?你睡着了吗?】 温始夏从回忆里抽身,回:【还没。】 倪思蓓翻了个身,隔着两床之间的距离望向她,问她:“你是怎么认识傅星桥的啊?应该不是因为伞吧。” “我高中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温始夏舔了下唇,想起她刚才那样刻意的动作,决定不再隐瞒。 “我转学之后吗?高二。” 温始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声音嗡嗡地:“嗯。” “他比咱们大一级,那你们高中的时候说过话吗?” 温始夏细数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中学时代的谈话,如同对待过往的漂泊船只,毫无归处,印象只在她这里深刻。 ——“说过。” 倪思蓓似乎有些不理解,继续问她:“那他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过了一会儿,温始夏低低回:“他不记得很多人的名字,也当然不会认识我。” 倪思蓓“哦”一声,然后平躺下,似乎要问的已经问完,宿舍里再次陷入安静。 温始夏却再也睡不着,少女情怀总是诗,她高三时期那几本日记里,所有的“他”都指向一个人。 她曾在草稿纸和课本的边角处,写过无数次他的名字。 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可最后还是心虚地尽数擦掉。 每一个可以见到他的日子,都该是开心的,她不能太贪婪了。 温始夏又开始懊悔,觉得下午在亭内的坦白终究是撕破了两人最后的体面,她毫无立场那样斥责他,更重要的是怕泄露半分心思。 温始夏盯着墙面,眼睛明亮,一丝睡意也没有,她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消磨时间。 她习惯般点进社交软件,屏幕上部的加载圈转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与傅星桥的聊天窗。 忽然,里面弹出来一条消息,她心一紧,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撤回了。 那终是变成了无解的题,温始夏想着或许是误触。 * 第二天温始夏在图书馆写作业的时候,旁边的手机屏幕着了魔似的频频亮起,她颦眉点开。 英语课代表发了分组名单,她和褚楚在一组,还有两个同班的男生。 那两个男生建了个群,把褚楚也拉进去了,此时正往里面转发一条又一条课代表发的通知。 其中一个男孩子在发完之后便立即问:【能不能出来说句话啊?你们不选别人没办法选。】 温始夏翻出英语书,在群里说:【三个人做PPT,剩下一个人上去讲,是这样分工的。有人想上去讲吗?】 她发完这条就去联系人一栏翻褚楚,给她打长段文字说明情况,让她去群里参与一下,别一直潜水。 褚楚也没回她,一分钟后在谈论群里发了三个大字 ——【我都行。】 温始夏顿时泄了气,那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也忽然遁尸,另一个反问:【你也不看看我能不能讲?我讲的话咱组还不如不上。】 她眼睛一垂,沉默着拿起杯子和手机去了顶楼露台。 上面零星有几个正在背书的同学,夕 阳西下,温始夏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地像个假象,大多数人难以理喻,包括她自己。 温始夏手肘搭在已经存在百年的石砖上,将手机打开,又慢悠悠地一个个按密码:9-8-1-1-1-1。 这部手机她用了很久了,这个密码也从她知道这个特殊日子的那天就开始用,一直没换。 她望了一眼图书馆门前的假山流水,秋高气爽,空气澄清,阳光散射在各处,也打在她的脸颊上,连耳垂上的毛孔都清楚而柔软。 她敲字:【我上去讲吧。】 群里一瞬间弹出两条回复: 【好。】 【行。】 褚楚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温始夏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了,心里闷着气,看了那几条消息好几次,最后直接下楼,收拾好东西就去了学校东门外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名字叫【乌冬】,她大一某天和倪思蓓一起去吃黄焖鸡的时候看到的。 装修风格很有特色,招牌几乎全白,‘乌冬’两个小字被牌子上凸出来的暖黄顶光照着,生出几分神秘。 那天她和倪思蓓经过,唱片的声音传出来,温始夏诧异于她和店主淘到了同样冷门的歌曲,便想着一定要去坐一坐,谁知一来二去便和那位姓“于”的美女老板混了个脸熟。 更重要的是,大一那年的早春,温始夏一个人去郊区的公园踏青,骑单车回来的路上与旁边骑电动车带孩子下学的阿姨撞上,用了五年的老手机摔落在地当场宕机。 又在进校门之前发现没带校园卡,那阵子门口查得严,自己根本进不去学校。 她下地铁后慌乱跑进去想借老板娘手机打个电话,正磨咖啡的于姐把手机随意扔过来,讲了句“没密码”。 温始夏脸和脖子通红,一划开手机,屏幕上显现的便是于姐新发的一条朋友圈。 她有种窥破了别人隐私的窘迫,眼睛却扫到了点赞区的一个头像。 ——英文报纸、冰美式、星星、FRANK。 ——一定是他。 她摁下倪思蓓号码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始夏打完那通有些语无伦次的电话,愣愣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等倪思蓓来。 冰美式很苦,乌梅子酱美式微苦,经典拿铁她最常喝。 不过那天是温始夏第一次点龙舌兰日落,她总觉得在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人会需要一点点酒精。 那个三月三她虽然过得乱七八糟,可在最深的失落中望见了飘渺到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了吧。 温始夏这样想。 她觉得自己在冲破胜利线之前,首先拥抱了自己的所爱。 “夏夏来了。”门口处的帘子轻响,于姐目光从英文原版书上挪开看她。 这会儿时间冷,店里几乎没人,温始夏脸色不太好,跟前台的于姐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她把书包放去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今天她不想啃晦涩的专业书,只想读不费脑子的小说。 于姐给她端过来一杯百利甜,“咯噔”一声放在桌上,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书,揶揄道:“请小妹妹喝。这个点儿?今天小学霸没学习去啊。” 温始夏摇头,抿了一口后小脸都皱起来:“味道...还行。” 其实口感顺滑,有点像冰镇过的旺仔牛奶。 于姐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我今天歇业,你在这儿好好待着,跟我一起看书。” 温始夏心里一烫,发现自己被很多人爱着。 友谊是上帝给经受苦难的人们的糖果,在那些惶馁、破碎、无望、不被期待的许多时刻,都是这些人托住了她。 于姐把门牌翻过去,将门关上,坐去了前台自己常坐的位置,继续看。 五米外的那个小姑娘眼睛时常懵滞,眼神也很钝,有点像没睡醒。 但她是漂亮的,不是柳绿花繁的春天,也不像她名字里所带的夏天,反而更像是仲冬。 ——麻雀落在枯枝上,书案白纸上的落款都皑皑,世间颜色顿失,她才是分明的四季。 温始夏向来做事认真,看小说的时候摘抄本还在右手边放着,食指与中指夹着笔转,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于颂轻笑一声,把音响的声音再调低了点儿。
第9章 长夏09 那天晚上,温始夏刚背着书包回到宿舍,倪思蓓就拉着她要去操场跑步,说是过两周要体测,分数不理想的话评奖评优根本没机会。 温始夏懒懒的,却一想到能要她命的八百米和巨额奖学金,还是乖乖扎了高马尾,换上了运动鞋。 褚楚难得在,也要跟她们一起去凑热闹。 风的温度很舒服,她们慢跑了几圈,去树荫下拿了水杯喝水的时候,旁边一堆人吵吵嚷嚷,温始夏有预感般偏头去看,猝然与同样握着水杯看她的傅星桥眼睛对上。 她心一虚,迅速低下头,盯自己的鞋带。 旁边的褚楚戳一戳她的手臂:“太巧了吧,前阵子才说过的,这会儿就碰上了。” 温始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谁知道傅星桥旁边的那个男生走过来搭讪,温始夏认出这就是那天还伞的男生。 “你好啊,你们是哪个院的?” 旁边的倪思蓓一听这声音就皱眉,转过头看了他半天,张口就炸了:“你是哪个睡裤!” 温始夏蓦地抬眼,觉得事情过分巧合。 这时后边的三四个人走过来,有个男生拍了拍这人的后脑勺: “张壹轩,都大三了你怎么还这样?” “我怎么了?!” 张壹轩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 倪思蓓脸也红了,她压抑着自己冲天的怒气,身姿飒飒,话却阴阳怪气: “学长你叫张壹轩啊,刮风那天可真是谢谢你...” 傅星桥顺着人流过来,恰好站在了温始夏的旁边。 他左手插兜,右手握着个运动水杯,额前的发有些汗湿,不陪他们搭腔,一脸看戏的模样。 温始夏的心迅速鼓动,半边身子都燥,脊背僵直,心道幸好现在是晚上,光线比较暗,没人可以发现。 在倪思蓓说话的时候,傅星桥微微侧了下身子,小声问:“喝酒了?” 温始夏那股定力忽然没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主心骨,骨头都酥了。 她不敢偏头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温始夏听到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褚楚主动掏出手机,她说话的时候马尾在夜里招摇,人也活络:“学长们我们加个微信吧,今天还挺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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