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神救众生。 后来众生救神。 人在自愈的同时也渴求着他人的治愈。 蒋依这十几年也没见林杳大笑过,她偷偷背过身子摸了摸眼角,适时出声:“这个世界上呢,向来是以真心换真心,以爱换爱,这都是你应得的。” 因为你爱世界,你温暖了世界,所以世界爱你,世界温暖你。 四月初,气候最舒适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也是温温的,淋湿了路边宽大的树叶,浸透泥土,地面变得水淋淋的。 林杳弯腰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院了。 沈郁白拎着她的包,从医院的窗户里看见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他转过眼,问她:“外面在下雨,要不迟一天再回去吧。” 林杳抬头,耳畔充斥着经久不绝的雨声,她一瞬间有些恍然,目光涣散了几秒,出了神。 她想起小的时候,林平不回家的日子,她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雷声,也听着窗台上那几个湿掉的晴天娃娃互相碰撞的声音,身子发抖。 她想起在酒阑巷的垃圾桶旁边发现眼神灰白的金友媛时,自己僵掉的身躯、仿佛静止的呼吸、几乎要停止流动的血液。 她想起在一片阴暗的雨天,看见金星鑫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流出巷子,苍白的手腕上那串被泡得血红的多宝串。 林杳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她的视线最后晃过垃圾桶里的苹果核,眼睛一眨,抬手把病房里的窗帘拉上,房间里变得黑漆漆。 “没关系,走吧。” 她已经不害怕了。 林杳回警局的第一天,看见墙上多了很多锦旗,杨长云靠在她旁边,手指虚虚划过那些锦旗,道:“你看看,这都是社会各路人士做了送给你的,白柠那儿也不少,你们的新闻现在可是广为流传。” 她释然一笑,又偏过头:“对了,聂文浩呢?” 杨长云:“现在应该刚从法院回监狱吧,怎么?” 林杳直起身子:“让我开车送他去监狱吧。” 杨长云沉默地盯着她,倏地舒出一口气:“行。” 那条路上宽阔平坦,一路上几乎没有堵车,聂文浩一直低着头,表情木然。 前面遇上一处红灯,林杳把车停住,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突然出声:“李仁平是你什么人?” 她旁听了一下,他与李仁平和马国庆之间看上去似乎并不止是利益牵涉的关系,虽然那两个人最后都因为利益跟他撕破了脸皮。 听到这话,聂文浩突然开始低低地笑,手腕处还露出一块斑驳的符文。 他笑得很用力,声音笑得发起抖来。 “你跟那对姓金的兄妹,至今不过是十几年的交情吧。”他突然轻叹着说,“但是我和李仁平、马国庆,都做了四五十年的兄弟了,从小我们都住在厂街的水沟那边,几乎是穿一个□□长大的兄弟。” 他视线飘移,慢吞吞看着窗外,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像是要憋住什么东西。 “我年纪最大,他们认我做大哥,那时候没有电视机,我们都看小人书,学三国里的英雄好汉们一样磕头喝酒,拜把子,他俩家里穷一些,都是我用塑料袋把自己家的吃的带出来分给他们当零嘴,还被我妈用扫把抽了几棍子,抽得我皮开肉绽,说我是家里的小偷,我都咬着牙没说话。” 聂文浩继续笑,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捂着眼睛,手铐的声音铃铃作响。 “那么苦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供出他们,抛弃他们,后来我跟着几个混混学做了些不干净的生意,赚的一点小钱都没给我爹妈多少,都给他们去了,交书本费,学杂费,买书包饭盒。李仁平脑子不行,学不进去,我跟他说你去当兵吧,是个出路,退伍了我给你找活干;马国庆脑子灵光,读出去了,他说他去念警校,以后护着我,我说好,然后他说他当个小警察真窝囊,让我想办法帮他往上升升,我也说好。” 有水渍从他的指头缝里流了出来,“好啊好啊。”聂文浩捏了下鼻子,“我一帮就是几十年,他上下左右,哪点不是我打点的?结果呢,我用心扶持的两个好弟弟,还有我的亲儿子,一个一个的——” 他手指在虚空里点了几下,把话说得轻飘飘的:“全都背叛我了,把我供出去了,说是被我逼的了,真他娘的是我的好弟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杳沉默了一会儿,前面的红灯转绿,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路。 “你活该。”她一字一顿地说。 聂文浩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也不恼,而是强颜欢笑:“所以啊,林警官,我还怪好奇的,你是怎么让你身边的那些人……那么衷心的,我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情分真是最会骗人的东西了,但是你做到了,我真的——”他笑,“还怪羡慕你的。” 车辆转过一个弯,她沉静地把着方向盘,说:“先看清自己是谁,再看清别人是谁。” 要帮值得帮的人,白眼狼本来就不是值得施以援手的东西,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记着你一丝一毫。 并不是说她身边的人都是好人,而是因为她们先是一个好人,林杳自己是个好人,她也愿意跟好人来往,所以才能成为挚友。 要认清自己的本性,也要认清别人的本性。 聂文浩给她拍巴掌,拍得如雷响:“说得好啊,佩服佩服。” 到了监狱大门口,林杳押着他进去,看着铁门在她眼前关上,她把身子站得笔直,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了他的名字:“聂文浩。” 他迟迟回头。 林杳定定站在原地。 “我要你在想起将至的死亡时,诚心地忏悔你犯下的罪过,我用了十二年完成这件事,无数个日夜都在想着今天的场面——我亲手把你锁在铁牢里面。” 她停顿了一下,又笑:“放心吧,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会因为你施以的伤害而停滞不前,无论是聂清还是金友媛,抑或是被你伤害过的其她人,她们都会忘掉你,大步向前走,过完自己的人生。” ——“而你的人生,已经止步了。” 聂文浩弓着腰又哭又笑,被狱警带走。 林杳从监狱里出来,仰头看见头顶澄澈一片的天空,缓慢悠长地吐出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茶几上放了一捧花。 林杳凑近闻了下,有种淡淡的香味,很像—— “好闻吗?” 她猝然回头,看见沈郁白抱臂侧靠在沙发靠背上,双腿交错站着,身子是斜的,还挑了下眉。 ——像他身上的味道。 “突然买花干嘛?”林杳拨了拨那脆弱的花瓣,感觉到自己手指上也裹了一点淡香。 “你家那边我已经拜访过了,明天回我家吃饭吧,万女士催了好几次了。” 林杳也不扭捏,爽快地点头:“行啊,我没意见。” 天已经黑了,窗帘被春风掀得微动,林杳执着问:“所以,买花干嘛?” 沈郁白微妙地“啧”了一声,靠近她几步,俯下身子,故意把眼睛笑得弯起:“没闻出来吗?” 林杳突然有点想笑,但还是装傻:“什么?” 他顿住,漂亮的眉蹙了起来,抬手捏住她后脖子把她往前怼了一些,林杳的鼻子撞在他脖颈旁边,听见青年幽幽的低语:“仔细点闻。” 林杳张嘴咬了他一口,报着仇,结果愣是没听到这人吭一声,又疑惑地松了嘴,歪头看着他。 沈郁白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眼神变得奇妙。 “省点劲儿,晚上再咬。” 林杳的房间里有一面全身镜。 房间的窗户开着,温热的春风滑入室内,吹散一地旖旎燥热。 他再开口,尾音像是被风一吹就要散掉一样: “抬头,看镜子,叫我。” 林杳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好像一直在执着于这个问题。 沈郁白用一根手指挑着她下颌,侧头附在她耳边,用喑哑又故作可怜的嗓音与她低语:“说你爱我吧,骗骗我也行。” 林杳的眼睛里氤氲出一点点水雾,昏黄的光影下,她只觉得唇上很热。 她轻吻着青年眼下那颗小痣,身上出了汗,几乎与他唇贴着唇,看见沈郁白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纤长的睫毛也被汗浸透了。 林杳吐着热气: “我爱你的,不用骗你。” 她捞过边上那枚男戒,穿进青年葱白的手指,跟她手指上的那个如出一辙。 沈郁白笑了,眼睛的弧度,绮丽漂亮。 房间的窗户上挂了一排晴天娃娃,都是沈郁白来了以后做给她的,此时在春风下轻轻摆动摇曳着,娃娃的身体上写着几个重复的大字。 ——未来。 * 四月份的黑天,满是燥热。 林杳跨上沈郁白那辆熟悉的京A摩托车,熟练地戴上头盔,用腿夹着摩托车拍了拍,偏头对沈郁白笑:“上来吧,这次我骑车,一起去沈家。” 沈郁白不置可否,顺从地坐上林杳背后,用胳膊松松揽住她的腰。 钟楼上还能看见月亮,江上大桥上车流不息,霓虹灯闪得像红毯上摄像机的快门,桥底的水浪在翻涌,一浪卷过一浪。 热风剐蹭着林杳的脸,尘土差点迷了她的眼睛,林杳眯住眼睛,哼着歌。 沈郁白压了压嘴角:“你今天很高兴?” 她故作沉思:“嗯……还行吧。” 林杳没顾忌什么,唱歌的声音大了一些: “如果能 长出第二颗心脏 我要交换 破败人生的理想 用一把锈骨 敲破灵魂的躯壳 剥 开烙在肋骨上的伤 不在意漂亮不漂亮 去找我的乌托邦”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东方的史良 是卢浮宫的莱斯特 是无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过浪浪山巅取太阳 他们说 人生多跌宕 世事皆无常 苦酒酿悲怆 可我只怕被遗忘” “请记住我 姑娘 我叫” 林杳稍微松了下手,喊出了声音来: “——远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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