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没回答,忽然听到遮阳篷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特勤队死不起那么多人。” 遮阳篷下面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 陈慕山走进堆料场,站在日头底下。 虽然地上的杂草已经热得快烧起来了,但是他仍然穿着灰色的长袖和长裤。 “山哥。” 几个男人跟他打了招呼,陈慕山走进遮阳篷,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随口问道:“有没有水,我吃个药。” 高个子递了一瓶饮料给他。 七八个男人围着他,眼看着他把药片倒出来,一个个数清楚,然后慢慢地吞掉。 他们大多认识他,有的甚至在三年前,跟着他上过出阳山,看到他现在靠着药续命的样子,难免唏嘘。 贩毒的人像吸毒的人。 怎么说怎么讽刺。 陈慕山倒是没在意这几道目光,他吃完药抬起头,对着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说道:“庞叔,我被抓以后,你们还上过山吗?” “尝试去过一次。两年前吧。钊爷想把上面的几个点位重新建起来,但我们上到海拔接近2000的地方,就上不动了。” “行。” 陈慕山咳了一声,“我这次入境,走的是青蛇峰的南侧。” 庞叔接道:“是三年前我们被扫掉那条路吗?” 陈慕山点头,“对。” 庞叔抬头,朝着出阳山的方向看去,“那条路上我们三年前设的点还在,是木材厂的上货点,到时候货过来,可以直接装车,但是那里接近山脚,容易被扫,走货的时候情报必须干净,山哥,集团第一批,准备运多少过来?” 陈慕山点燃一根哈德门,站到通风口,“我这次已经把样品带回来了,你们刘厂长在安排那贵州那边看货,具体要看那边能要多少货,按我的估计,第一批应该不会少于五十公斤。” “这么多?” 庞叔有点吃惊,“那得四五个人上去啊。” 高个子说道:“怕什么,你刚才不是说特勤队死不起那么多人吗?” 庞叔回过头,“你没懂我们的意思。三年前的联合行动,虽然我们杀了特勤队的队长常江海,但那只是个巧合,我们的人背叛集团被抓,供出了我们的存货点,结果那天,我们没撤,刚好反蹲了他们,所以才干掉了他们半个他特勤队。现在不一样,我们身上有货,我们就是靶子,但凡情报有一点不干净,哪怕他们就只是知道我们走货的大概时间,卡住山脚口子我们都得玩完。” “那这个条路还有什么意思。” “意思大了去了。” 庞叔看了一眼陈慕山,陈慕山低着头并没有说什么。 庞叔压了些声音,“这条路中间不需要转运,直接就能把货从境外带到玉窝,而且能立即转送上木材厂的运货车。你算算这中间少了多少风险。以前都是靠人带散货走大果岭那边入境,每次带的量少不说,要从大果岭到玉窝还得走高速,或者坐火车,但凡遇到个临检,人和货就都没了。出阳山这条路,只要不出情报的问题,就是最安全的,毕竟特勤队,没有那么多人力和物力上来搜山,也没有精力,天天去查木材厂的车。” 高个子听完,摸着下巴沉默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个时候,太阳也已经过了正中,偏向西方。 陈慕山站了起来,“今天晚上十二点,在长云监狱后面的旧旗台集合,你们八个人差不多,我就不挑了,夜山不好爬,争取六点上到2000左右的海拔,白天太阳出来,温度起来了,再翻青蛇峰。” 庞叔追问道:“你现在去什么地方。” 陈慕山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摁灭烟头,“睡觉。” 易秋从出阳山下的公墓回来,给自己重新买了一部手机,换上新卡,去玉窝县城唯一的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很难喝的南山咖啡。咖啡店门口有买鲜花的,她走的时候,已经没有玫瑰了,易秋蹲下身,在水桶里,挑走了一束新鲜的桔梗花。 回到陈慕山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如他昨日所说,阿豆趴在门口,陈慕山睡在地上。 板凳上放着一个空碗,从残渣里的脱水菜来看,应该是一碗方便面。 陈慕山就躺在板凳边,睡得并不算太好。 易秋摸了摸阿豆的头,把花放在阳台上,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她低头静静地看着陈慕山的脸,他的脸色其实很糟糕,中医讲望闻问切,望就在第一位,虽然易秋学的是西医,但人的那张脸,脸上的皮肤,皮肤上的缺陷,以及眉目之间的神情,总能传递出一个人的状态。 陈慕山的身体很糟糕,这个情况从他住院时的各项身理指标,以及各种内窥图像,都能看出来,只不过,他平时的精力确实过于旺盛,体能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只要他不装柔弱,就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情况。 就好像断了腿的野狗,仍然能在荒野上奔走,不保重,反而命长活百年。 “诶。” 易秋一怔。 地上的陈慕山已经睁开了眼,“你看什么。” “看你。” 仍旧是干净直接的两个字,最冷静的语气,说最撩拨的话。 陈慕山坐了起来,盘起腿,看向易秋,“你白天去哪儿了。” “去喝了个咖啡,买了一束花。” 陈慕山转过头,看着阳台上的桔梗,不禁笑了笑,“你还不能回尤曼灵的房子里去住吗?” “不能,我睡不着。” 她说完这句话,坐直了身体,目光却仍然落在陈慕山的脸上,“陈慕山,几点上山。” 陈慕山揉了一把睡乱的头发,“十二点。” “走之前,想睡一觉吗?” “我才睡了一觉啊。” “不是。” 易秋顿了顿,“我是说,跟我睡一觉。” 她说完这句话,眼看着陈慕山从席子上跳了起来,直接踢翻了凳子上的空碗。 陈慕山说不出话来了,手局促地摩擦着裤缝,一分钟之后,才勉强说了一句:“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 “陈慕山,诚实一点。” 他果然还是无法抗拒,来自于她的指令。 “好,我诚实,我不想喜欢你,我也不想你喜欢我,但是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脑子乱的,我搞不清楚。” “我知道原因。” “什么?” “如果我喜欢你,我会舍不得牺牲你。救刘艳琴的时候,你就已经看出来了,对吧。” 易秋点出了他不自知的实情,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豆从门口走进来,趴在他们二人之间,易秋低头摸了摸阿豆的脑袋,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如果你喜欢我,你怕你会阻拦我,去做不要命的事。陈慕山,你很清楚,你希望能像保护一朵玫瑰样保护好我,可你同时也明白,我并不想做一朵玫瑰。” “你知道你还……” “那又怎么样。” 易秋从床上站了起来,“你已经告诉我了,低看你的命,高看我要做的事,我听明白了,我答应你。” 陈慕山梗着脖子,胸口上下起伏,“还是不行。” 易秋往前走了一步,“陈慕山,你不行对吧。” “我……” “你是不是不行?” “谁说我不行的!老子……”
第86章 冷疆(八) 黄昏时宜纠缠,天色将暗不暗,气氛欲拒欢迎。 阳台上晾晒的几件内衣迎着晚霞,随风飘动,阳台上的肥皂被晒得干裂开口,没有盖子的牙膏膨胀,挤出半截膏体。夕阳余晖照在还没有冷却的铁栏杆上,温度仍然炙热烫皮。窗外鸟落不下脚,虫贴不上墙。除了夕阳,无人偷窥。 但陈慕山到底还是不行。 到底还是,做不了一个人。 他光着脚站在那张竹编席子上,拖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踢到了阳台边上,离他至少有五六米的距离,他够不到,于是,就这么一张席子,却硬生生地,在易秋的面前,给陈慕山圈出一座深牢大狱。 “老子不行。” 他用最狠的自称说了最怂的话。 说不行,就不行。 一时之间,陈慕山也分辨不清楚,此刻的他是狼狈多一些,还是可笑多一些。 “哦。” 对面的人,用最无情的语气说了最善解人意的话。 陈慕山僵硬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他一屁股坐在席子上,盘起脚,用手死劲儿薅了几把头发,别过脸,看着那只被他踢翻的空碗。空碗晃晃悠悠,比他此刻从容得多。 “易秋,你今天到底咋了。” 易秋也退了一步,重新在床边坐下。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床边。 中间趴着一条热得吐舌头的狗。 现实给出的注解总是这么恰到好处,既不揶揄谁,又让氛围如此和谐。 易秋看着陈慕山的头顶,“我不开心。” “不开心你就带着我乱搞啊?” “我搞什么了?” “你搞我啊。” “哦。” “……” 天被聊死了,而且,是陈慕山自己聊死的,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被自己的话蠢得笑出了声。 都这么久了,陈慕山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演得得心应手,骚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情绪稳定,语气到位,逻辑在线。可是易秋一开口,他就崩盘地很彻底,潜意识里那叫“服从”的意识,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从她的语境里抽离出来。他不知道易秋是刻意还是无意的,但他知道,再跟着她的逻辑说下去,他就要完蛋了。 “易秋,你放过我,我晚上还要上山。” 他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更用力地薅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把自己的头顶彻底薅成了一个鸡窝。 易秋靠在铁架床的爬梯边上,看着多少有些喜感的陈慕山。 “你又在装脆弱吗?” “易秋,我一个男的我会在这种事上装脆弱吗?” 这句话一出口,陈慕山内心的自尊和自卑好像同时找到了一条路,你拥我挤地往外突。他的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他白着一张脸,摊开手,对着易秋剖心剖肺,“我就是不会,我搞不来,我不行,我陈慕山有今天没明天,床下面我可以拿我的命保护你。床上面,我不会,我没学过,我爪子都没剪干净,房间里热水都没有,床单没洗,地没拖,衣服没换,空调没装,易秋……我保护不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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