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一口气说了一段话,情绪激扬,最后却落到一句“我保护不好你。”上。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声音也戛然而止。 易秋没有立即说话。 陈慕山僵在那里三秒钟,接着,又被自己蠢笑了,真是要了命了,说了要跳出易秋的语境,他怎么就又傻不溜秋地钻进去了。 就在陈慕山对自己无语的时候,坐在床边的人,却终于弯眉笑出了声,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微微晃动,轻轻地敲着铁质的爬梯。 陈慕山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是不是很好笑。” 易秋问道:“陈慕山,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开心。” 她说完这句话,天边夕阳落到山后面,天光一下子收敛,房间里陡然暗了下来。 风扇还在拼了命的旋转,吹塌了陈慕山头顶的头发,像风里高草一般,从风来的地方切开,倒向两边。 陈慕山这种人,有一头柔软的头发,真的很神奇。 但作为一个人,不割裂,不矛盾,不斗争,就不会有动力,也活不长久。 易秋觉得,陈慕山所有的矛盾都是外化的,看得见的,而他内心简单的,好像只装得下一碗方便面。 “我被你逼成这样,我能有多开心。” 他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易秋。” “你说。” “其实你看开一些就好了。” “怎么看开。” “比如,你就想,你做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易秋点了点头,“我知道。” 易秋捏了捏自己的虎口,“但我不太习惯,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懂——” 陈慕山拉长了声音。 易秋抬眼,“你懂什么?” “不是我懂,是尤曼灵懂。” 他说完撑开腿,“三年前的出阳山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张鹏飞那个傻子从泥坡上滑下来,滑到我不得不设下圈套里,看着他下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到底有没有意义,结果我发现,这种事根本不用纠结。生死一线之间,脑子会代替你做决定,易秋,连我都会救张鹏飞,尤曼灵怎么可能不帮你。杨钊是她杀的吧?” “对啊……” 得到她的回应,陈慕山点了点头, “难怪,杨钊的情报没有传回去……” “陈慕山。” 易秋打断他的话,“所以,在出阳山上救张鹏飞的人。不是什么特勤队的人,是你?” 陈慕山点了点头,“本来,我是想把常队他们也救出去的,可是我没来得及。诶,你先不要跟张鹏飞那个笨蛋讲啊,他脑子有的时候真的有问题,情绪也很不稳定,他知道了,一定会来找我发疯,我们的事还没有做完,我现在跟他讲不清楚。” “你肺上的枪伤……” “那是处决我的一枪,可惜杨钊打偏了,没点到心脏,你看,老天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所以小秋,肖秉承那句话是对的,干这一行,有点的时候要信玄学。开心点。” 易秋一边笑一边摇头,“陈慕山,你真的绝了。” “是吧。” 陈慕山刚才的狼狈感一扫而光,抬头迎向易秋的目光,“老子虽然不行,但老子绝了。以后,我要是不小心把我自己玩死了,你有办法的话,就把我领回来,烧了,灰取回来,拿水和和,给你自己,随便捏个啥东西。” “如果我死了呢?” “你?” 陈慕山笑着摇头,“你不会死。” “我是说如果。” 陈慕山看着地面沉默了一阵,“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找你。” “行,你绝了。” “你先不要骂我嘛。” 陈慕山朝前伸出两只手,安抚易秋,“不是你说的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凭什么男的死了,留下女人怀念。你可以死,可以当英雄,你非要死在我前面我也拉不住你,但你当了英雄也管不了我吧。易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所谓的‘做个人吧’到底是怎么做个人,我只是觉得,你走之前留给我的这条路,我这几年,走得还挺自娱自乐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我就是没去找什么所谓的‘意义’,没想肖秉承说的什么“牺牲精神”,也没想吃饭买房,我就想一件事情——” 他抬头看向易秋,“你想要生活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易秋抿了抿嘴唇,细腻的皮肤映着黑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丝光线。 “然后呢。”她看似平静继续问道。 “然后啊……然后我觉得,我挺肤浅的,但也没办法,我做不来人,我啥也不是。” 他说着,看向昏光熹微的天边,“小秋。” “嗯?” “你觉得……你玩得过你爸吗?” “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玩过他,哪怕把我玩死,你也一定玩过他。”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暗示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答应你,我低看你的命,高看我要做的事,我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陈慕山扯动嘴唇,看了一眼易秋,“说好了。” “说好了。” “说好我就要上山了。” 他说完从席子上爬起来,“上山之前,易秋,有几句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易秋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陈慕山沉下声音,“杨于波已经对我挑明了,在他眼里我是个疑人,疑人有疑人的用法。我不知道这个用法到底是什么,我只能在这一周之内,想办法把我摸出的这条路线,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至于杨于波会用这一条线来做什么,就只能交给你去想了。” 他一边说一边穿上鞋子,套上防风外套,“小秋,出阳山上不回头,我陈慕山一辈子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扑哪儿。” 他说完,已经走到了门边。 “你过来。” “好。” 他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她面前。 天虽然已经黑尽了,但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笔直地站在易秋的面前,虽然因病而瘦削,却依旧挺拔。 “干什么?” 易秋没有回答,她慢慢地举起手,越过他的头顶,手掌接触到陈慕山的头顶时,她才开口,说了三个字,“摸摸头。”
第87章 冷疆(九) 陈慕山上山了,玉窝紧接着下起了小雨。 陈慕山走后,易秋坐在陈慕山的床上,不经意间从床尾摸出了一盒没抽完的哈德门。易秋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拿起水池边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其中一根。那一点微弱的烟头火光,似乎把纯粹的黑夜烧出了一个洞。 易秋轻轻地挥动烟头,这一点光亮就化成了缠绕的光线,光线的后面是灯火阑珊的县城,无数的矮楼后面是沉默的出阳山,拂面而过的风夹着细雨,带着一丝淡淡的鱼腥味。 风从山上来,雨从江山来。 出阳山,大洇江。 算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乡土记忆,也是易秋和陈慕山这两段人生的起点。 不管这一江一山承载了什么样的罪恶,但易秋和陈慕山仍然爱它们。 他们还如此年轻,家国的概念还停留在故去的诗词里,没有具像化,也不够明晰。但江与山既是幼年玩耍的天地,也是这座边境县城的少年们,共有的集体记忆。 看着出阳山寂然耸立,大洇江无畏南去,看着他们切割土地,筑起孤独的疆界线,谁能不敬畏国土,不爱生息之所,不想俯身而下,化成春风与大雨,最后成为为它的一座堡垒。 “我想出生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易秋在阳台上轻轻地念诵出了这一句诗。 长云监狱的后面,陈慕山丢下身上的背包,坐到废弃的旗台边。 这个地方是长云监狱的前身厂区的原址,长云监狱在改建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地方圈进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监狱里的犯人越狱进山无法追捕,于是刻意把这一块地方空了出去,让监狱的高墙和山体之间形成了一道五十多米宽的隔离区。 这个隔离区有百分之八十区域,其实能够被长云监狱的监控系统扫到,但旗台这一块是盲区。 陈慕山在旗台上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刘成南给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三三两两地站在棋台边,对着无路可走的山体低声讨论。 陈慕山仰着头,望向距他不足百米远的山壁。 杨钊处决他那天,就是在那一块山壁的上面。 至今过去三年多,每年雨季的大暴雨都会毫不留情地冲刷山壁表面。 到今年,原本还能长草的地上,已经露出坚硬的岩石,没有低矮灌木的牵绊,比三年前更容易徒手攀爬。 陈慕山从旗台上跳下来,“你们先过来。” 众人围过来,高个子首先开口,“我问一下,这个山哪一面更好爬?” 陈慕山仰起头,“玉窝这一面更陡,但相对花的时间也会更少,2000米以下基本没什么特别难攀的地方,但是在接近青蛇峰的地方,那里没有植被覆盖,山体风化得非常厉害,滚石片区很大。山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尽量给大家找稳定的老滚石区。” 高个子吞了一口唾沫。 “还有一点。” 陈慕山拍了拍手上的灰,“山上没有任何信号,我们也不是特勤队那种正规军,联系只能靠人声,如果在有货的情况下遭遇警方,散开就散开,不要相互支援,不要出声,谁把货带下来谁就有钱,谁丢了货……你们也知道,枪毙是肯定的。这条路上自己发财,别人死活不要管。” 高个子又吞了一口唾沫。 陈慕山把目光转向他,“当然我这个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如果情报干净,这条路比任何一条走货的路都要安静,只要你们不死在山上,货就能卸到三溪木材厂的车上。卸货后到手至少这个数。” 在场没有人说话了,陈慕山退了一步,靠在旗台的边沿,“老规矩,虽然现在手上还没货,但我还是把规矩走起来,东西摆出来我来扫,你们身上,互相摸一遍。” 他的话说完,庞叔已经带头,把自己的背包打开扔在了地上。 其余人也接着跟上,把背包丢到了陈慕山脚边。 陈慕山的目光从七八只背包上扫过,站在他对面的人已经熟练地互相搜了起来。 陈慕山趁着这个空档看了一眼手机,手机里刚好冲进来一条短信,张鹏飞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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