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蓬欢伸臂指外沙那片海域,说:“静止下也该汹涌,如果像你这样,人会‘沉没‘。” 阿婆拖来插排,开起风扇给她们,口中念道:“好热啊!听讲2号台风‘鹦鹉’台风将进入广西,今晚或明日就到北海啰。” 吉苑抬头远眺,外沙岛上晴空如海镜,而之外的天空,灰雾雾的,积藏力量。 心底有什么在撕裂。 暴风雨来了,她也许就不会沉没。 * 吃完糖水,下一站是北部湾中路的和安商场。 喜欢的男生快过生日,廖蓬欢要去买礼物,让吉苑陪同挑选。 商场一楼有男装,中价位的休闲品牌,廖蓬欢进了一家三字母的店,挑了几顶鸭舌帽,让吉苑选。 吉苑指卡其拼酒红帽檐的那顶,比众多纯色特别。 廖蓬欢翻吊牌看,咋舌,“499呢,你可真会挑。我这两个月剩的生活费不多了,买了后吃糖水都要掂量。” 吉苑低头解包包的扣,廖蓬欢忙压住她手,“干什么!我不要你的钱。大不了回家跟我妈卖惨,她骂两句,就会给我提生活费了。” 虽然以前到现在,吉苑没少请她吃东西,但是大价格的,她不能收。况且礼物讲求心意,不能代他人手。 既如此,吉苑随她。 廖蓬欢也觉得这顶鸭舌帽特别,学长肯定喜欢,买就买吧。她拿去柜台付款,问收银员打不打折,有没有返积分,或者能给张电子券之类的。 吉苑看着廖蓬欢的动作,神态;听讲的话,其内的话意。她微微出神。 廖蓬欢的人生是有轨迹的。 不像在旷野,不像行荒途。 商场内转了一遍,走出来天已经阴了。 空气很闷,人站在室外,有呼吸不动的错觉。 拦了出租车,车里开的空调,廖蓬欢坐进去就歪座椅里,发出喟叹:“命回来了!!” 吉苑直腰端坐,眉眼静着,看迅速翻过的风景。 廖蓬欢家住海城区八小附近,和吉苑家顺路,但八小比老街近,她先下。 廖蓬欢开门下车,又走到另一侧,吉苑降下车窗,柏油路的热浪烘过她的脸。 “苑妹,我走啦!下次就鬼节②再见啰!”廖蓬欢伏在车窗边,又在吉苑胸口揩油,然后色眯眯地抛媚眼。 吉苑跟她挥手,她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用跑步的步伐赶去能乘凉的地方。 张记宾馆也在老街,与珍珠铺隔着二十几米,吉苑下车直接到那里。 玻璃门关着,里面开了空调。 冼姨在前台里面,起身对吉苑笑,“苑妹,来了啊。” 吉苑点头。 冼姨也是老员工,守这铺头有二十多年了。这两天的营业款她早准备好了,除去备用金,一共两万,用红封裹了交到吉苑手里。 “苑妹,你妈妈说这些钱单独给你,明天你二十岁生日的红包。” 吉苑收下放包里,说:“知道了。” “那冼姨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出了门,吉苑没往街头走,反而向街尾。 张记宾馆旁边有条巷,叫街渡口巷,通过这里可以到外沙码头。 出了街渡口,向前走几步,穿过滨海路,就有阶梯可以下海。 下午的时间,渔船都靠在岸线,半搁浅半在水。 吉苑一个人坐梯上,退潮的滩涂裸露,海波平缓,近呈黄绿色。 海面之上,云层积厚,沉压压地向她迫近。 海风入喉,独有的湿腥,躁动。 她静静等着,等着暴风雨将她催毁。
第2章 回去时,渔民纷纷从吉苑身旁过,他们的目的是岸线的渔船,要在台风来临前加固缆绳。 傍晚,海风里有了惊涛的怒声。 入夜后下起雨,挺大,砸在花圃里,砰哒砰哒—— 客厅传来趿鞋的声响。 吉苑打开房门,是张絮眉回来了,她的长裙裙尾湿垂,才刚从外面回来。 下雨空气重,条案上的檀香早散了。然而现在,吉苑闻到另一股墨香。 沙脊街里面有个算命的盲人,张絮眉就是得了他的批命才开始信佛。在那间算命馆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符箓,就有这样的墨香。 张絮眉又去卜卦了。 吉苑干干地喊声“妈妈”。 “吃过了吗?没吃的话让老周海鲜馆给你送。” 未等回话,张絮眉便回屋。 那声关门的“哒”,让吉苑对这场台风的迫切,达到最高的阈值。 吉苑缩回自己房间,敞开窗户,搬来凳子踩上去,斜坐在窗台。雨趁着强风,击打在墙壁,窗玻璃,和她的身体。 拥有痛度的冷,令皮肤战栗,她闭上眼,屏住呼吸,想象在海里躲雨。海浪撕扯她的表皮,倒灌她的血液,分食她的“平”。 眼前刺过亮光,她猛然睁开眼,雷鸣电闪间,看到岸线渔船挣扎在滔天的浪涛里。 毁灭前夕,吉苑是能拥有波澜的。 衣服湿透,强风力撞窗框,发出巨响,吉苑踩着凳子下来,费劲地关上窗。 重新洗过澡,吉苑裸身上床,盖被到胸口。她拿起床头柜的黄纸,徐徐展开,是一道符箓。 吉苑想,她懂弋者文藏在仇恨下的主体。他在兴奋,兴奋能一步步毁了她。 放下符箓,吉苑拥着满床绽放的花朵,侧身面向窗户,枕着外边的暴风雨入睡。 次日醒来,雨声轻了。 吉苑爬起来到窗户看,天空劈成两半,一边黑云翻滚,一边阳光普照。 她双手在自己赤//裸的身体抚过。昨日的,完完整整的空壳。 门被敲响,张絮眉柔细的嗓音问:“醒了没?” 吉苑应声,并不打算开门。 张絮眉也不在意,继续说:“九斤说你这个月冲煞,别近家,先在外面住一个月。看是想住小区,还是海景大道的别墅,随你。” 九斤就是那算命盲人。 “妈妈,”吉苑说,“海景大道的别墅去年出租了,小区那套平层你给了吉雪春。” 张絮眉默了默,不知是因为自己愈差的记性,还是吉雪春这个名字。 “那你住张记宾馆,如果嫌不好,就去酒店开房,我给你微信转账。” “嗯。” “还有……” 吉苑屏息等待后话。 “你大学那边再推迟一个月报到,如果导师不答应,让我跟他讲。到九月我再卜一卦,看卦象怎么解。” “好。”吉苑淡淡地答应。 有下楼梯的脚步,张絮眉走了。 吉苑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皮肤被光线灼热。 乌云收尽,海上碧空。 穿衣镜里,白皙的裸体在晢耀的阳光下,几乎透明。 北海只有长夏和三两天的冬。 吉苑的衣柜多是夏装,T恤小衫,短裤短裙,连衣裙。她挑了一件修身的浅灰翻领棉裙,穿上无痕内衣裤,套上裙子。 连衣裙腰部收了缝线,裙摆落开,露出一半大腿,显比例。她一米六的身高,听说是随了吉雪春那边的基因。 噔噔—— 手机的微信音。 吉苑点击屏幕的绿标,跳出廖蓬欢的聊天框:生日快乐。 后面还转发了一个物流的信息卡片,显示即将派送。 吉苑回复:谢谢。 挎包下楼。 花折了,张絮眉在想方设法扶起她娇贵的花。吉苑看了她纤瘦的背一眼,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背影无声地审判吉苑。 出门,拦出租车,吉苑跟司机说去天赐锦园。 开了四十多分钟,司机在小区大门停,吉苑下车。 台风戛然而止,天空澄清,路面的树枝落叶已扫干净。椰子树吹落的叶子叶径太大,几名环卫工人齐力抬到工程车上。 吉苑没有进小区,而是在外面站着。在她七岁时,吉雪春和张絮眉离婚,分的天赐锦园的平层,这里毗邻银滩。 北海很小,老街的外沙和银滩在不同的海岸线,如果不是有意,是碰不到面的。 然而此时,她看到吉雪春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他那个姿容平平的妻子依偎在他身侧。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像是要去游玩。 小区高门外是宽阔平地,吉苑的存在异常显眼。 “是……是苑姐吗?” 吉雪春原先还迟疑,在看清吉苑的样貌时,随即确定。他放下小女儿,小女儿不依,他蹲下安抚,满脸慈蔼。 妻子抱起女儿,吉雪春快步跑过来,热切地喊:“苑姐,爸爸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现在吉雪春有个小女儿,吉苑从小的昵称由‘苑妹‘,变成了‘苑姐‘。他代入的是小女儿父亲的身份。 “我不是来找你。”吉苑说。 吉雪春似未听到,笑着指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介绍:“那是你妹妹。” 吉苑不拒绝也不承认,只是说:“你有在爱你的女儿。” 她眉眼有张絮眉的淡然,所以当她直视自己,吉雪春心虚,“爸爸也……也同样……你也是我的女儿。” 吉苑轻摇头,“你不爱张絮眉,你也不会爱我。” 吉雪春顿觉喉咙干涩,他生硬地唤了声,“吉苑。” “我没想会见到你,”吉苑说,“我始终觉得你恶心,真的恶心。”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使父母是因她而离婚。 吉雪春呼吸猛窒,脸皮微微抽动。 吉苑端详着他的痛苦,“你要永远受谴责,直到张絮眉死去的那天,她供的神佛在看着,你没有资格得到平静。” 平声淡语,诵出最恶毒的诅咒。 吉苑招了出租车,坐进去,“去驿马仓储物流园。” 车驶离,后视镜里,吉雪春久久呆滞。 吉苑从包里拿出符箓。弋者文要她求他,至少他成功了一半。 物流园在一个高层小区旁,长条形仓库罗列,园内很多厢式货车,装卸工都是男的,赤膊工作。 园外种植绿化龙眼树,树下有花坛,吉苑用手拍干净落下的小黄花,坐在花坛边沿。有点烫,风也热。 她目光一直落在一处,园内男工发觉了,卸两件货看一眼,时不时低头交语,爆发阵阵笑声。 有调侃,有打量,有意淫。吉苑不在乎,坐在那观望了许久。 货卸完就放工,那些男工凑作一堆,对着吉苑指点,推推搡搡地想上前搭讪。 就在这时,一个佝背的身影走出园区大门,挡住了那些意味的视线。 吉苑站起身,看弋者文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肩宽身瘦,裸露的肌理线条紧束,因未站直,腹往裤腰内收,无一丝赘皮。 他走近,锐利的眼睛攫取吉苑的微表情。 吉苑闻到汗味,很特别的,和热风发酵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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