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程叙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疑惑,“我以为你睡了。” “你在哪个房间?”久安问。 “701。” “好,你等我。”久安挂了电话,急匆匆地奔向电梯。 两分钟后,程叙打开门,就见到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久安。 “你……”程叙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久安。 “跑得急了点儿。”久安说。 程叙笑了笑:“我又不走。” “就是怕你走了。”久安扶着墙弯下腰喘了口气,“我怕我晚一点,你又不见了。” 程叙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慌乱的女孩儿,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他的离开,并不只是一个人的事。 他只是觉得这炼狱般的日子,自己一个人承担就行了,何必要拖累别人。 他们的生命只不过在十七岁那年短暂地交汇了一下,人生那么长,她还会遇到很多人,有很多幸福的可能,也许在哪天就把自己忘了。 可直到今天,程叙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也许走不出来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走廊里,保洁推着清洁车走过,奇怪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程叙赶紧退到一边,让久安进来。 久安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虽说是酒店,但也干净整洁得太异乎寻常了。 黑色的行李箱就在飘窗上搁着,没有打开,似乎拎着就随时能走。 要不是床上有些轻微的褶皱,和办公桌上的电脑是打开的,几乎看不出这个房间有住过人的痕迹。 久安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程叙跟着坐在了旁边床沿儿上。 “铁打的吗?困极了吧?”程叙问。 “是挺困的。”久安点点头,“但是比起困,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对不起。”程叙突然说。 久安摇摇头,她丝毫不觉得程叙有任何亏欠她的地方。经历过这一切,今天能够这样相逢并坐下来聊一聊,已经感激上苍了。 “和我说说吧,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担心你。”久安说。 程叙沉默了一会儿,久安也并不催,她就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细细地看着他,耐心等待他愿意开口。 酒店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终于,在程叙并不太流畅的讲述里,久安触碰到了过去这十年的时光。 拿到霍普金斯医学院 offer 的那段日子,是程叙在美国唯一感到过开心的时光,也终于能喘口气想一想自己的事儿。 在和叶申不多的联系里,他知道久安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二,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也不差最后这一个月,程叙不想破坏久安的状态,打算高考后再联系她。 那段时间里,让他又高兴又难过的,是他终于听到了可可的声音。 在罗怡稍稍有所放松的某个瞬间,程少博终于找到机会,让可可和他通了个电话。 电话里,程叙忍不住哭了,一遍遍说对不起,一遍遍责怪自己当初没看好他。 可电话那头却传出可可脆生生的童音:“哥哥,你想我吗?我好想你。” 程叙记得可可对他说,不怪他,让他别难过,也相信哥哥一定会学到最棒的技术,回来医好他。 可惜两人没有说上太多话,也许是怕罗怡发现,程少博匆匆挂了电话。 那一个月,他是活在希望里的,好像一切在 down 到谷底之后,慢慢开始向一个好的方向走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地狱还有十八层。 在听到可可的死讯时,程叙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他实在接受不了前些天还跟他作了约定的弟弟,居然就这么走了? 他明明不想走啊! 他明明说了还等着自己回来给他治病呢! 为什么要这样擅自带走一个孩子? 程叙的世界再一次崩溃了,这次甚至找不到要重新振作的理由。 周蓉替他申请了推迟入学,可这次她也没有把握,程叙究竟还会不会去上这个学。 那段时间,程叙的心理应该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也拒绝去和周蓉请的心理医生谈谈。 终于有一天,程叙突然发现周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白了一半头发,可她似乎毫不在意;也突然意识到,这大半年他把自己封锁在家里,周蓉也就陪着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乎根本没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于是程叙决定去上这个学,他不能毁了妈妈在美国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一切,他必须离开这个家。 在学校的前两年,程叙丝毫提不起学习的兴趣,可可走了,学医对他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可医学生的身份突然给他带来了某种“便利”,霍普金斯医学院的学生,每周都必须去霍普金斯医院实习,就在这时,他接触到了外面根本搞不到的某些药物。 看着痛苦难忍的病人吞下那一片小药丸儿就瞬间陷入了平静,程叙没忍住试了一下,不可避免的,就沉溺到了药物带来的那种短暂的虚幻与放空中。 那段时间,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大概都被用在怎么悄无声息地拿到各种违禁药物这件事儿上了,如果医院知道自己存在这么大的管理漏洞,估计院长都该崩溃。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程叙的成绩差到一塌糊涂,一只脚迈在被退学的边缘。 可他也不在乎,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被退学后,他该去哪儿找这些药。 在这似活非活的日子里,他很少想起久安叶申他们,甚至也不再想可可,生活或者生命对他而言,根本没了意义。 可他突然遇到了张瑾和周可欣母女。 那天,程叙正琢磨趁主治医生不注意,再从医院弄点药出来,却突然被一阵慌乱的叫喊和脚步声打断。 程叙回头,看见主治医生 James 正推着一张病床疾步跑来,旁边跟着一位不停哭泣的年轻女子。 见他发愣,James 朝他大喊:“What are you daydreaming about,come and help!” 程叙一见到病床上的小女孩儿,就愣住了—— 女孩儿的脸不知被什么所灼伤,已经面目全非。她不停地哭泣,可眼泪似乎又刺激到伤口,让她更加疼痛难忍。 见他穿着白大褂,又是个中国人,那位年轻女子一把拉住他,哭着说:“救救我的孩子,她被硫酸泼伤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程叙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全冲上了脑门,他颤抖着跟进急救室。 很可惜,事发时她们并不知道如何进行应急处理,虽说第一时间送了医院,但还是耽误了太长时间,女孩儿的脸已经被腐蚀得很厉害。 James 紧皱着眉头为女孩儿处理伤口,一边交代程叙跟那位母亲说,做好心理准备,孩子这辈子估计是难复原了。 程叙却盯着那个小女孩儿,流着泪第一次开口求 James,求他救救她。 James 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里独来独往、消沉孤僻的学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处理完伤口,打了一针镇定剂,女孩儿终于沉沉睡去。 James 忙完这一天想下班时,却看到程叙仍红着眼睛守在病房门口。 他不光是烧伤整形科的主治医生,也是程叙的大学老师,而他本来打算这学期等程叙再不合格,就让他退学走人的。 可今天,程叙的反应却极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孩儿的背后,可能有着他不了解的故事。 James 走过去拍了拍程叙的肩:“You can’t save her like this,make yourself stronger first.” 程叙仍是低着头,没有接话。 James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This patient is in your care from now on.” 程叙接下了这个活儿,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儿的名字里也有个“可”字,也许是因为她和可可年龄相仿,却又有着同样的遭遇。 说到这儿,程叙停住了,撇过头去,躲开了久安的目光。 “我能问问她是怎么受伤的吗?”缓了一会儿,久安轻声问。 “被他爸爸泼伤的,他爸是个变态,那天的硫酸是泼张瑾的,没想到女儿挡了一下,全泼在了女儿身上。” “很严重吗?” “那时她才 4 岁,除了脸被毁了外,胳膊和腿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后来你就一直陪着她们了吗?” 程叙点点头,稳了稳情绪,继续讲后面的事。 除了可可出事那一晚,程叙再没机会见可可一面。 陪可欣漫长复健的过程,却像是陪可可走了这一程。 可能是这两年药磕得太多,程叙手总稳不住,换药时会不自觉发抖,他就逼着自己戒了这个瘾; 两年没好好念书,专业知识差得一塌糊涂,程叙就逼着自己通宵补习,遇到不懂的就抓紧问老师同学,搞得身边的人都吃了一惊。 程叙分不清自己到底把可欣当成了谁,只知道,自己想救她,想帮着她好起来。 “为什么她还是走了?”久安心疼地看着程叙,她难以想象在这十年间,他居然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失去。 “她来美国本身就是为了治病,两岁那年查出有恶性肿瘤,在美国治疗的一年多已经有好转的迹象,没想到后来又遭到这么大伤害。”程叙无奈地搓了搓脸颊,“她很坚强,可还是没能留住她,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苦都要集中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在那四五年时间里,可欣几乎住在了医院,每天都在接受不同的治疗。 可欣也是个乐天派的小姑娘,明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总反过来安慰妈妈和程叙,让他们别担心、别哭,自己一定会越来越好。 程叙也好像一点点被可欣的坚强重塑着,逐渐走出了那段自暴自弃、毫无目标的时光。 “说实话,真不知道是谁在拯救谁。”程叙苦笑。 久安往程叙那儿挪了挪,轻轻握住他的手:“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有妈妈爱着,还有你陪着,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有幸福的。” 久安的手很温暖,温度一点一点透过皮肤,钻到骨头里,程叙突然感到莫名的安心。 就像在那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少年时代,他竟然愿意对她诉说一些连叶申都不知道的心事,也愿意听她的安慰或劝解。 “为什么选择回永城海葬呢?”久安又问。 程叙回过神,却没有松开久安的手,缓缓说道:“很巧,她们母女也是永城人。美国是伤心地,孩子走后,张瑾怎么也不愿意把她留在那儿,突然看到有海葬的消息,就决定报名了。” “怪不得。”久安了然,“那个罪魁祸首,她爸爸被绳之以法了吗?” 久安问到这儿,程叙明显顿了一下,其实除了安葬可欣,这也是他这次回永城的主要目的。他不想告诉久安,怕她又被莫名卷入什么危险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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