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为什么人生会这么艰难。 林粟恍惚中想起了死去的生父,丢弃了自己的生母,她对他们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如果可以,她很想当面质问他们,既然要丢下她,又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没有欢乐,只有苦楚,她甚至不能从回忆里挤出一点甜蜜来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杂物间里放着杂七杂八的农具,还有几瓶除草的农药。她看着脚边的几个罐子,就像是在看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火柴。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开了。 孙玉芬拿着手电筒走进来,往林粟脸上照了照,说:“你班主任来了。” 林粟枯涸的眼一动,立刻起身。 孙玉芬看到林粟手臂上的红痕,推了她一把,不耐烦地使唤道:“去换件长袖。” 林粟这回没反抗,换了件干净的长袖后才去了既是饭厅又是会客厅的屋子。 周兆华见到林粟,笑着朝她招手,说:“老师给你带了好消息来。” 林粟走过去,周兆华垂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从红痕,当下眉头微皱。 “你下午是不是在山上救了一个男孩?”周兆华问。 林粟点头,看着周兆华的眼神不自觉地透着期盼。 “那男孩叫谢景聿,是市里机器制造公司的小少爷,下午他下了山,和他爸爸说是你救了他,他很感激,想报答你。”周兆华不卖关子,直接说:“他知道你也考上了临云一中,了解到你们家比较困难,就说想资助你上学,他爸爸答应了。” 林粟那颗死寂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了起来,她忽感到眼前的一片云翳被拨开。 “资助上学,什么意思?”孙玉芬问。 “就是林粟上高中的学杂费、生活费,他们都给出。”周兆华把话说白了。 “白给?” 周兆华点头。 “有这么好的事?”孙玉芬露出了一个捡到大便宜的表情。 周兆华看她一眼,说:“只有林粟去了一中,才能拿到这钱,她要是不去,这钱就没有。” 孙玉芬的表情立刻就垮了,林永田听了后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不打算让林粟读高中。” 林粟心一沉,周兆华追问:“学费、生活费都有了,怎么还不让她去读书啊?” “说是资助,谁知道会不会真的给钱……再说城里的孩子从小上补习班,林粟去了怎么和人比?最后还不是得回来采茶,不如不读,省得浪费时间。”林永田说得冠冕堂皇的。 “林粟很聪明,也肯吃苦,一中学习氛围好,老师也好,我相信去了那里,她一定会进步的,以后也能考个好大学。” 周兆华这么一说,林永田和孙玉芬就更不可能让林粟去读高中了。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林粟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她冷眼看着自己的养父养母,忽然开口,冷静地说:“我昨天看到徐雅恩的爸爸和谢景聿的爸爸来茶园了。” 林永田和孙玉芬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果然凝结住了。 徐家福和谢成康要合作的事这两天在南山镇传得沸沸扬扬的,徐家福想要低价从谢成康手底下进一批新的制茶机器,以后也想深度合作,在这当口上,如果林永田和孙玉芬拂了谢成康的好意,徐家福怕是会不高兴。 林永田和孙玉芬都在制茶厂里讨生活,不得不看头家的脸色,周兆华也想通了这一点,不由看向了林粟。 林粟绷直了背站着,眼神里藏着劲儿,像是一把剑,还未出鞘就有了锋芒。 周兆华心中纳罕:这丫头,是个野心家。
第4章 这个夏天,林粟学会了一件事——压制一种强权,要用另一种强权。 林永田和孙玉芬怕得罪徐家福,没敢驳回谢成康的好意,林粟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情愿的,但现实让他们不敢反对。 去市里上学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但没开学之前,林粟都不敢掉以轻心,怕有什么变故。 整个暑假,她都格外听话,在家里林永田孙玉芬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白天即使孙玉芬不给钱,她还是会跟着去帮忙采茶。 黎明就要来了,所以眼前的黑暗是可以忍受的。 谢成康资助林粟上学的事宜都由周兆华作为中间人代办,林粟在暑假期间去办了身份证,临近开学前,周兆华领着她去办了张银行卡,他把卡号发给了谢成康的助理,告诉林粟,之后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 林粟拿着那张银行卡,觉得微微烫手。 转眼暑期结束,林粟很早之前就收拾好了东西,时刻准备着去学校。她的东西不多,左右不过几件洗得褪了色的衣服,还有一床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床单被套,她洗净后叠好,装进了蛇皮袋子里。 孙玉芬说得对,这个家没什么东西是她的,一个装不满的蛇皮袋子就是所有。 报名那天,林粟天不亮就下了山,这条山路她披星戴月走了三年,但这一回,她的脚步比以往更加轻快。 到了山脚,有摩的师傅见林粟背着个蛇皮袋子,就凑上来问她:“小姑娘,是不是要去汽车站?坐车啊。” 她摆了摆手,直接走了。 林永田和孙玉芬没给路费,但她身上有两三百块的现钱,是村里的叔叔婶婶知道她要去市里读书,私底下偷偷给她的,她舍不得花。 去汽车站前,林粟先去了趟镇上的银行,她拿出不久前办的卡,在自助机上查询了下卡内的余额,在看到数字“0”的那刻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周兆华说过,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但今天已是报名日,卡里还是一分钱都没有。 没有报名费,一切都是徒劳,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是不会回头的。 林粟没有彷徨,她收起银行卡,定了定神,重新背上了蛇皮袋,一步步往汽车站走。 到了汽车站,太阳已经离开山顶好一段距离了,气温开始攀升。 林粟从小生长在茶岭上,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川县城,那一回是学校老师带着全班人一起去县城博物馆参观。林永田和孙玉芬带林有为去过几回市里,但从来没带她去过,她没有经验,不知道去市里要怎么坐车。 周兆华之前说要送她去学校,但南山中学的开学时间和一中的报名时间撞了,她不想麻烦人,打算自己搭车去学校。 她去了售票窗口,对售票人员说:“我要一张去临云市的车票。” 售票人员操着一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说:“南山镇到临云市没有直达的班车,要去县城转。” 林粟想了下,就说:“那给我一张最早去县城的车票。” 售票人员啪啪按着键盘,抽空打量了眼林粟,问:“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车去市里,打工?” 林粟摇头,“我去读书。” 售票人员有点意外,看林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先是笑了下,说了句“哟,还是个会读书的”,又问:“读书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你爸妈呢,不送你啊?” “我不需要他们送。”林粟果断道。 售票人员从打印机里撕下一张车票,递出窗口的时候出于同乡的关心,又问了句:“你没去过临云市吧,一个人,可不可以哦?” 林粟接过车票,抬眼时眼神坚毅,铿锵道:“我可以。” 买了票,林粟在候车厅坐了会儿,到发车点,就混在一群赶早去县里做买卖的乡亲中上了车。 乡下大巴破破烂烂,椅子的皮套都被划烂了,露出了里边脏兮兮的海绵。虽是早班车,但车上还是坐满了人,过道上有鸡有鸭有鹅,各种牲畜排泄物的味道混在一起,被热气一哄,车厢内的气味非常不好。 再脏再臭的地方林粟都呆过,所以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大巴车开动时,她透过车窗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青山,眼神毫无留恋。 很多人都说茶岭是南山镇的财富,镇上的人祖祖辈辈都靠着这几座山讨生活,但这里对她来说却是牢笼。今天她就要走出这座牢笼了,她起誓,此后不管道路多艰难,她都不会再被困住。 大巴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南川县城,林粟下车后就买了去临云市的车票,从县里到市区有高速车,她不舍得多花那几块钱,仍是坐的国道车,就这么颠簸着到了市里。 她一大早从南山镇出发,快中午了才到临云市。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对她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人生地不熟的,她边问边走,最后找到了公交车站,打算搭公交去学校。 头一回坐公交车,林粟还坐反了,她倒了趟车,到一中时已经过午了。学校保安看她可疑,把她拦下,看过录取通知书后才放行,顺便告诉了她报名点的位置。 临云一中是错峰开学,高一新生最先报到。到了教学楼,林粟站在公告栏前看分班表,她先去找谢景聿的班级,很快就在三班的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她接着往下找,发现自己就在他隔壁班,四班。 高一教学楼总共五层,一楼是美术室、打印室和年级办公室,往上每一层四个班。班级数字越靠前楼层越高,林粟背着蛇皮袋上楼,一路上备受侧目,不乏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议论。 坐了一上午的车,她形容狼狈,又在大巴车里熏了那么久,身上的味道也不是很好闻。和校园里衣着靓丽的同龄人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 林粟没理会旁人奇异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挺直了腰背往楼上走。到了最顶层,她先去了三班,却见教室的门锁着,里面空空如也。 谢景聿就是报名费,找不到他,她就没钱交学费。 林粟在三班门口站了会儿,才去了自己的班级。 四班的教室门还开着,班主任王云芝看到林粟,高兴道:“你可算是来了,班上就差你一个人没来报名了。” 林粟走近后,王云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女孩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长相虽然不似今天见多了的漂亮可爱,但一双眼睛亮的出奇,让她整张脸看上去非常的有野性。 对,野性,这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少有的特质。 王云芝尤其着重看了下林粟挎着的蛇皮袋,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你爸妈呢?” 林粟平静地回说:“我自己来的。” 王云芝很意外,高一新生对校园不熟悉,大多学生都是由父母陪同来的,林粟还是第一个自己来报名的学生。 林粟把蛇皮袋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又从里边取出了录取通知书。 “老师,我能不能迟点再交学费?”林粟一路走来,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她都惘然无视,只有在这一刻才稍微感到局促。 王云芝柔声问:“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林粟不敢承认,她怕王云芝不让自己入学,就保证道:“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学费交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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