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胸腔在微微抖动,想来也不是熟手,否则监控里与人起争执时,也不会失手捅到自己。 温意定了定神,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放轻喉管的震动,对那人说:“你先别激动,你的伤口——” 话音未落,另一道音质冷漠,暗含锋芒的声音从身后压来:“放开她。” 温意浑身僵住。 与这声音一同落下的,是地面上高大挺拔的男人影子。 挟持着她的人浑身肌肉紧绷,刀抵着她的脖子带着她慢慢转身。 日色向下,楼梯间的光影半明半暗,先映入温意眼帘的,是黑压压的枪口,一节冷肃的手指扣着漆黑扳机,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从阴影中逼近。 她的呼吸片刻停滞。 在还没恢复的时候,枪的主人已经完全出现在她的目光中。那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侧脸线条凌厉,黑色冲锋衣布料硬挺,他整个人比那支枪更有压迫感。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温意种种凌乱的思绪如同被胶水糊住,门外射到地上的残日忽然照得她眼前眩晕。 昏暗的楼梯间不断扭曲旋转,变成了灯光微弱的深夜小巷。 他身手利落地两三下解决了几个试图威胁侵犯她的小混混,轻蔑地按着那群小混混的肩膀让他们站一溜按个道歉,道完歉滚蛋。 都滚完之后,他抱胸看着她问:“怕吗?” 温意紧张地吞咽扣手,摇摇头说不怕。 可是她紧紧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和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顾连洲轻笑出声,松开手走过来,居高临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说了两个字:“别怕。” 没有光的巷子又如何,那时的顾连洲意气张扬,是正午的骄阳,未打磨的利刃,叫人无法自制地憧憬想要靠近。 远不比现在,凛冽而锐利。 望着她的眼神,同看陌生人,看普通人质,没有任何区别。
第2章 流沙 半开的黄色木门微晃,门外拉起了警戒线,警察守在门外,医院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在拦在线外。 门内,温意不敢吞咽口水,有汗混杂着血齐齐从她背后渗进白大褂里。 顾连洲眯了眯眼,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放开她。” 这一声,将温意从多年前的回忆中拉出。 已经过了太多太多年了,多到她不该记清顾连洲的长相,不该凭借一道声音,一个身影便顷刻之间认出眼前人。 像他一样,认不出自己,才是对的。 有人质在,警察都不敢进来,楼梯间紧张对峙,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温意握紧了手,捕捉到顾连洲的视线从身后嫌疑犯不断往下流血的伤口上滑过,随后仿佛是不经意般看了她一眼。 她半垂下睫,目光里,那人拿刀抵在她脖间的手逐渐颤抖。 屏住呼吸,温意没再犹豫片刻,手肘狠狠用力捣向身后人的伤口最痛处。 与此同时,另一道袭击从前方飞来,正中那人持刀的手指,力道之重让他顷刻间撒了手,匕首掉到地上沉闷地“咣当”一声。 温意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忽然之间被人攥住胳膊,拉到一旁。 男人掌心和白大褂之间的摩擦力转瞬即逝,热度甚至来不及传递到她的皮肤。 温意心有余悸地站定。 楼梯间的阴影处,那人已经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顾连洲背对着温意,只有一节骨骼修长的脖颈在光下,他半蹲着,抽出一副手铐,泛着冷冷的银光,干脆利落将地上人的双手铐起来。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伸出手去铐手铐时衣袖上拉,原本在衣服下面的手臂皮肤露出来,血迹斑驳,显然是没来得及好好处理的伤口。 温意还没来得及细看,他起身,门外几个警察挤进来,从顾连洲手上接过犯人,一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顾队,麻烦您了,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件事刑警队接了,”顾连洲随手将钥匙塞进口袋,掏出手机按了个电话:“老韩,叫两个人带上东西来仁民医院。” “我们车就在外面,直接帮您送过去得了?” “等一下。”温意忽然出声,打断他们。 顾连洲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温意避免于他直视,转向在地上蜷缩的人:“他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送去急诊。” “你是这家医院的医生?”那两个民警问。 “是。”她没介绍自己的名字。 “顾队您看?” “送去吧,”顾连洲瞥了地上一眼:“通知他家属来医院,之后你们就不用管了。” 民警点头,两人一起把嫌疑犯架起来问道:“医生,你们院急诊在几楼?” “从这出去右转是——”温意忽然闭嘴,转而道:“我带你们去吧。” 她急于逃避和顾连洲在这样狭窄空间里的相处,叫人觉得窒息。 门外的人群还没疏通,院长和各科主任都匆匆过来,见她满身是血地从里面出来,面色一变。温意及时解释:“我没事,是那个人的血。” 她的老师,胸外科主任陈庭芳把她拉过来:“真没事?” “真没事。”温意张开手臂:“您看,我不是好好的。” 陈庭芳眼尖地扫过她脖子,白皙肌肤上一道细细伤口:“那这呢?” “小问题,我待会去处理一下就行。” “陈老师,那我先带他们去急诊了。”温意深知那人的伤口不能再拖,打过招呼便离开。 身后,顾连洲被院长和主任围住,没再跟过来。 今天下午有一家幼儿园发生食物不新鲜孩子集体腹泻事件,急诊忙得翻天,乱成一锅粥,温意过去便被堵在那里,急诊林医生拿着止血钳拜托她帮忙把患者处理了。 温意叫人调来六个单位的血包,把嫌犯推进了手术室。 半个小时以后,血压恢复过来,他转进普外的病房。温意松了一口气,回到胸外科。 她洗干净手,对着镜子查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并不深,那个人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压迫之间,难免划伤皮肤。 细细的红丝,温意没用手碰,去护士站要棉签和碘伏。 “温医生你可真胆大,”护士一边拿东西一边感慨:“今天下午那情况,我们在外面都快吓死了,幸好没大伤口。” “是啊,警察怕那杀人的发疯,都没敢进去,”另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进来:“幸好顾警官来了。” “顾警官,是把杀人犯抓住的那个吗?” “对对对,刑警队的队长,我听见主任和他聊天的时候喊的。该说不说,真的好帅,不穿警服也帅。” “瞧你那没见识的,刑警一般都是不穿警服的。”拿东西的护士把东西递给温意:“温医生,要我帮你吗?” 温意回神,摇摇头笑:“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她走出护士站,身后二人还在聊天:“你说顾警官现在在普外?” “对啊,他好像是胳膊有伤,时医生给缝呢。” “可惜了,怎么不来咱们这呢。” “来这你想怎么样?带着枪呢,敢跟人说话么你。” “带枪怎么了,带枪才帅……” 拐进带教室,声音慢慢消失。 温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垂眸,目光和金属托盘里反光的自己对上。 她动动睫毛,托盘里的人也动。 她扯扯唇角,托盘里的人也拉起没有感情的笑。 柔软的黑色长发过肩,常年在医院不见阳光的冷白皮肤,重新换过,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眼型偏长,向上扬出流畅清冷的弧度,初见之人会觉得她很不好相处。 微微笑起来又大不一样,仿佛是冰凉的医院仪器注入灵魂,乌黑的眼珠染光,标准的鹅蛋脸盎然生辉。 和十年前,短发拘谨的女孩,几乎判若两人。 即便是亲人,恐怕也认不出来。 十年前的暗巷里,顾连洲解决完小混混后,说要送她回家。她抱着书包,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摇头。 他打那几个小混混时候,招招中要害,毫不手软,她心里害怕。 于是,温意只是低声说了谢谢,连忙转头快步走开。 因为走得太急,踢上路边的石头,踉跄了一下。 她心里发紧,头也不回继续走,到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拉到她脚下,一直跟她到巷子口。 金属折射灯光,温意晃了一下眼,回到现实。 她刚才看见了顾连洲的伤口,血丝黏连,伤口不浅且模糊,像是钝物所致。 几秒后,刚拆的棉签被丢进垃圾桶。 普外科在六楼,下班时间,温意路上遇见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大家纷纷都在关心她脖子上的伤口。 其中一个年长的主任出电梯的时候嘱咐她:“小时正好在给人缝针,估计还没走,你去找她看看拿个愈合的药。” “谢谢主任,”温意按下六楼:“我正要去呢。” “那就好,小姑娘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电梯正要合上,一份文件挤进来,分开了感应门,随后两个大男人一起急急地走进电梯。 温意贴墙站了站,给这二人腾位置。 他们一个穿着绿色夹克,一个剃着平头,气质大大咧咧又透着不可名状的严谨。温意不动声色朝他们手上扫了一眼,厚厚的茧子。 电梯门开,二人率先出去,温意在后面看到他们匆忙地向护士询问,而后进了处置室。 她敲门,推开的时候那平头正粗着嗓子说:“头儿,任一家已经在局里扣着了,这被捅死了的该怎么办?” “小点声,这里是医院,”绿夹克压低声音:“你就不能等头儿缝完针再说。” 温意靠在门边,轻咳了两声。 屋内人齐齐看过来。 顾连洲的目光也追过来,他眉骨很高,眉眼硬朗,整个人的气质不同于手术器材的冰冷,而是另一种威慑。 缝针的医生时雨剪完最后一根线:“温意,你怎么过来了?” 温意双手插在口袋里:“怕留疤,来找你拿个药。” “这会儿怕了,”时雨笑道:“我看你刚才可是大胆得很。” “你稍微等一会儿,我给顾警官消完毒就给你看。” “好,”温意道:“那我先给自己消毒。” 从她出声起,顾连洲的目光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温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上仍不动声色,自己拿了棉签和消毒液对着处置室里的大镜子消毒。 她抬起下巴,脖子上的伤口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镜子中清晰照出整个处置室的景象,包括坐在那里的顾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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