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光束只达到了她的下巴和发梢,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安静的气氛中明灭,宛如黑夜里踽踽独行的最后一盏白炽灯。 傅明堂拿出手掌大小的钱包,又比了比车钥匙,啧了一声:“把车钥匙塞钱包里?你聪明的脑瓜是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 “傅明堂,你这钱包用了多久啊?” 黑色纹路麂皮钱包,除了背面有一条陈旧的划痕,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傅明堂扬了扬眉:“喜欢?送你。” “你不记得吗,你已经送过我一次了。” “我才买了不到三年……” 傅明堂说到最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变缓,低头眼神落在钱包上面,那束月光慢慢显现了他模糊的面容。 “你两年前在伦敦街头,我们碰巧见过一次,是不是?”白清禾的记忆逐渐回到那个稚嫩的夏天,她凑近,月光落入她的眼眸,像是惊动了幽静的湖水,继续道,“算起来,那几天我妈也刚刚去世。” 正题终于切入了,但连白清禾都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形式。 傅明堂盯着她的眼睛,沉溺在湖水映月的苍凉里,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动作,谁也没有再出声。 澄澈的月光正正好的也通过她的眼睛,落在他的视线里。 最后还是傅明堂率先错开了目光,他打开车门一只腿落在草地上,漫天的风洗地而起扑了他个满怀,吹开了衬衫顶上的纽扣。 把烟咬在嘴里的时候,傅明堂才发觉现在是在哪里,又把手里的打火机丢在后坐的外套上面了。 “不是碰巧,我找了你七个月。”他缓声道,“那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但那是你第一次看见我。” 风吹过草原上不长不短野蛮生长的杂草,这个季节只剩下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枯黄,卷过草尖,摩擦出沙沙的回响。 要说令白清禾印象最深刻的事,永远有带着团队成员街头卖艺挣饭钱这件事,要说其中再深刻一点的,就是她在伦敦街头遇到的热情大胆的外国友人。 那已经是个深冬了,天气预报每天都嚷嚷着下雪,每天都将落不落的。 在伦敦街头,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是唯一一个在伦敦街头这么多卖艺团队里,选中了他们这个业余组的,而且还一来就丢了一叠钞票。 他带着墨镜帽子,看不出面容,看不清视线望向哪里,但不管人群来来有走走,他永远站在原地。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把剩下的黑色钱包连带着里面所有的钱,一起丢进了敞开的吉他包里。 白清禾还以为这人被冻傻了,把钱包都给误扔进来,立刻捡起来追了出去,但是那人没有丝毫要停止往前的脚步的意思。 她只好再小跑两步一把把钱包塞进了他侧边垂落的手里,却被极其冰凉的手掌反握住,然后一把拉进了怀里,胸腔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白清禾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淡淡的熟悉的烟草味夹杂着用来驱散烟味的薄荷香,一瞬间就蒙蔽了她的嗅觉。 雪在此刻降落了。 她忍不住抬眸望去。 雪花落在男人黑色的大衣上,温热与冰冷交杂,心跳声和嘈杂的人群的尖叫被完全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然而在白清禾开口之前,他又松开了手臂,一触即逝般的后退一步,紧紧停顿了一下,立马转身走开了。 喧闹的人群和应景的喜庆音乐,每个人都停下脚步惊喜的接着手里落下的雪花,陌生的男人带着他误扔下的钱包以及一个短促的拥抱,消失在了人海的街头。 那抹熟悉的气息终究消散在伦敦街头的大雪中。 白清禾回去还跟他们说了这些事,有人嬉笑着调侃道:“在我们国家,一般这样的举动都是示爱。” 白清禾抬手就给了那人一拳,然后感叹了一声热情如火的大不列颠。 在外国友人一掷千金的捐赠下,整个团队在初学那天吃了一顿暖洋洋的KFC。 但在今天,这位从未想过的“外国友人”全须全尾的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并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轻声告诉她:“我找了你很久。” 白清禾从在导师手底下学习开始,就仿佛是在强迫自己与前十多年的过往斩断联系一般,连周倩倩都不知道她学农去了,还以为这大小姐在哪个帝国大学学金融。 她又跟着性格彪悍的导师满世界尽往偏僻的地方钻,而世界又那么大。 白清禾完全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只得苍白开口:“为什么找我?” “找你还需要理由吗?”傅明堂轻嗤了一声,“想看你是不是还活着,看你活得好不好。” 世界不能那么不公平,至少让他黑暗的人生也偶尔窥见一点点微光吧。 “沈知宛找我的那天,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不仅仅只是跟我说了白成端的事情,她还央求我不要把她的死讯告诉你。”傅明堂抬眸看着她,“但我以为你该见她最后一面,那天我订了机票,好不容易才打通你的电话,沈知宛却没撑到你跟她说最后一句道别。” 白清禾记得回国的时候,发现沈知宛的手机被杂碎了,她还以为是李英母女的手笔,原来是她自己,而那道从国内打过来的只剩下奇怪警报声的电话也不是骚扰电话。 “后来我在完全没想到的地方,看到了你街头卖艺的身影。” “你真是不太好找啊白苗苗,”傅明堂轻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沈知宛的灵魂还放心不下你要托我看看,这次很轻易的就遇见你了。” 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白清禾的视野里的,这个女人相当敏锐又那么聪明,但是傅明堂看着白清禾的身影,就止不住的想——白清禾说她在意的家人只有沈知宛而已,现在沈知宛也走了,他的白苗苗没有妈妈了。
第57章 清风穿堂过 ◎所以鲜花永远盛开◎ 那年二十的阶段才过半出头, 这人却已经有人超出年纪和阅历的铁石心肠,世间诸般遗憾苦难,他也见得不少。 唏嘘、旁观、冷眼。 可当这份痛苦甚至还守着国内外的时间差, 没那么快降落到白清禾的身上的时候, 却已经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了傅明堂的心口, 撕裂了心脏。 妄图跨越时间, 替她多分担两分悲伤。 那年在伦敦街头看见白清禾时候,他就已经在墨镜后面, 先替她红过了一轮眼眶。 可无论怎么样, 傅明堂那时仍然还顶着一身年少的皮囊,鸡飞狗跳的人生自己还尚且过成一团浆糊, 上次见面还险得打了一架,人正当男朋友都没说什么, 他又有什么资本靠近半步。 傅明堂扔下钱包离场,他像是将身体的机能混乱的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克制一半疯狂, 一半咽下所有声响冷漠的当着看客听见喊声也不回头, 一半又在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时沸腾了血液变成了转身仓促的一个拥抱。 所以也不怪傅老板现在以疯子之名传遍商界, 早年间这人实在是把自己分裂得太经常了,一个好生生的灵魂硬是要给掰成两半用,怎么可能不变态呢? 人永远不知道旷野的风是从地球的哪个角落吹来的,连一条如同半月弧形的银河都无法捕捉到它的形状, 星星散布在银河周围,像是突然炸开的天幕, 散在旁边的碎屑。 白清禾很喜欢半夜一个人溜出来, 躺在巡航舰的车顶看星空, 而今夜的银河比她过去所见的任何一条都要璀璨绚烂。 可惜她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欣赏。 人惯会做的, 就是不断的剖析着难以接受的真相,然后继续让自己痛苦。 车内沉默良久,白清禾忽的开口:“所以她是为什么不肯见我?” “你真的觉得,白家会因为不想得罪某个人,轻易把你送出国吗?”傅明堂背靠着座椅,风从大开的车门里轰然闯入,从已然敞开的衣领张牙舞爪的灌了进去。 白清禾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成端多么极端的想把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毕竟在清京的世家贵族里,子女就是父母对自己人生精神的复制品,而白成端尤甚。 “那个时候,你就和……”白清禾摸到了事件全貌的一角,嗓子却像被堵塞了一样,哽咽无声。 “对,沈知宛拖着病体来求我。”傅明堂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爽了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再加上你那位未婚夫,又不小心让我给撞见了一点有的没的。” 话到这里,空气僵涩了一下。 傅明堂正想装作无意翻过这面,就听见白清禾语气莫名的声音直击重点:“是吗,我怎么听一位姓周的故人说你派人蹲了他两年多?” 结果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第一个撞见了俞叶华和苏婉的那摊子破事。 “我是道德不多,不是没有道德。”傅明堂的自我评价很难说是自知之明还是有失偏颇。 总之,他就像是不甘心似的,非要从俞叶华这位表面上完美无瑕的未婚夫身上扒下来一点什么,用这些证据安抚自己所剩无几的快要发了疯的嫉妒。 白清禾似乎还要再开口,就被某人打断了:“你还想不想听了?” 还恼羞成怒什么。 白清禾闭嘴。 “你应该猜到了吧,那个研究所后期的作用。” “它真的被中升拿来洗钱了?”白清禾眼眸抬了起来,“不,远远不止中升吧?” 鸡零狗碎的细节此时正如同凑齐了七颗珠子的神龙,拼起属于这个故事完整的地图。 “不止中升,傅家也是。” 傅明堂手里捏着傅家那么多证据,他在逐步榨干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最后一抹价值后,名单上的高层一个也逃不了。 “上头近些年早就有打击这些地头蛇的心思,傅家的退路是你,所以我是在白家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有些灰烬早早的就被封在了名为记忆的古朴黑匣子里,再一掀开,也不过是三三两两不堪入目的尘粒而已,不堪入目的永远不是可怕的回忆,而是回忆里那群面目可憎的面容。 “沈知宛活不了多久了,你觉得研究所会落到谁手上?”傅明堂不着急回答,只是抛出了一个答案的问句。 “白成端,但他是个商人,政府合作项目不可能完全落到他手里,上头势必派新的研究员来。”白清禾懂了,“我是她的女儿,又学了农,只有我接替这个项目,才能让他们的产业链在自己人手里继续下去。” 即时白清禾势必成为第二个沈知宛。 “所以她来求我,求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尖硬的牙齿咬碎烟头,烟叶苦涩的气息顿时在空腔中弥散开来,“她这辈子都不希望你再回来。” 明明答应了沈知宛不让白清禾蹚这滩浑水,终究是他私心太重。 半晌,才慢慢传来白清禾的声音:“至少生病以后,我都以为一直以来是我在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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