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拉伸的时候喝了她的水,就算想甩脸,也会温柔一点,至少能听她把话说完吧。 白栀没别的要求。 两年时间,她像把生锈的刀,没有再次戳中江燃心脏的把握,却能钝刀子磋磨自己。 她不奢望他立马回心转意,爱她如往昔。 她只希望把话说完。 好好说完。 …… 午后,秋老虎威力正猛。 早上过来时球场还有薄雾,这会儿本就不精神的草皮直接表演了一个“贼老天你晒死我吧”,一片片集体伏倒。 足球场的人都晒跑了。 只有一对还在彼此试探的男女打着伞席地而坐,男的顶着烈日侃侃而谈,女的满头细汗,耐心听他胡说八道。 白栀坐在自动贩卖机旁,撑着黑胶伞。 手酸了就换一只。 如此交替,球场谈天的男女都走了,走前还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白栀依旧不动。 终于—— 砖红色的塑胶跑道尽头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男生穿着深灰色的长袖连帽衫,前胸湿透,一道淋漓的V 直逼裤头,运动短裤下的腿依旧白皙,利落悍勇的线条是这些年汗水的积淀。 好像刮过腿毛了……要不是男性的骨架骗不了人,这大长腿一路得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白栀拍拍脸,将奇怪的念头打飞,默默等待。 江燃逐渐放慢速度,来到饮水机前彻底停下,开始翻找零钱。 白栀闻声探出头去。 他顿住。 目光在她头顶一瞟,飞快收回。 她穿的,是他送的裙子。 那么多年还跟新的一样。 一看就是临时翻出来的,平时根本没穿过。 目光没对上,错过了搭话的时机,白栀心底有些失落,但还是将两瓶水捧了出去。 江燃捏着硬币的手一顿。 倒不是为白栀手里昂贵的水讶异,她的脸蔫红,乌黑的发顶一条细细的雪缝,正在冒肉眼可见的热气。 这是等了多久,都要熟了啊。 当自己小笼包啊蹲这蒸桑拿。 江燃接过矿泉水,开始掏包,摸来摸去飞了一张百元大钞到白栀身上。 白栀慌手慌脚捏住钱,笑了笑。 她说:“阿燃,我找不开。” 他仰头喝水,握紧瓶身,须臾,张口冷道:“不用找了,以后别来碍眼。” “阿燃不想见我吗?” 江燃不说话,仰头又喝了口水。 330ml的水哪够他两口,这一喝,瓶身见了底。 白栀满心失落,抬头见他水瓶空了嘴巴还杵在瓶口,咕咚咕咚喝空气呢,便知某人又开始口是心非。 她心中一亮,递过另一瓶运动饮料,小声道:“喝这个吧。” 江燃才发现手里的水瓶空了。 操。 他猛地捏合塑料瓶,就不接。 白栀又小声道:“草莓味的。” 江燃鬼使神差去接,眼睛离不开她的脸,手指便莽撞地相遇了,白栀一缩肩膀,江燃也觉得手指烧了起来。 他抢过水,又扔了一张钱给她。 白栀好脾气地卷起来握在手心,露趾凉鞋靠在一处,前后颠扑,许久,尾指勾起垂落的发丝,嘴唇一抿,鼓起勇气说道:“阿燃,我好想你。” 江燃没说话。 白栀身体轻颤,又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有时想得心都要裂开,因为要好好生活,所以不得不一瓣瓣粘起,反反复复,熬得四季不明、日夜颠倒。 时间一直往前。 可她却拼命想回到那年高三,想回到他身边。 人一旦活在过去,其实已经死了。 江燃沉吟片刻,勾唇笑:“你想我……睡在陈舟身边想我吗?” “你在说什么?” “白栀,不要装傻,以为不承认就没人知道吗?告诉你,老子没有你照样活得风生水起……你以为我会死吗?会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对你肯回头感恩戴德吗?” 他扔掉瘪水瓶,连同那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全部扔到了垃圾桶,“我江燃好好的,比跟你在一起时更好!” 白栀双臂紧绷,“我没有和陈舟在一起,从始至终也没离开过你。那天是我妈……我妈让我去杭州,我买了去内蒙的机票,两张……我想带你走。” “得了吧!” 江燃忽然凑近,掀她脑门,压抑的声音像把尖刀同时刺进两人胸膛,“我知道,你一直眼高于顶,看不上差的,觉得现在的我还算够格,是吧?比陈舟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对么?可是白栀,你看得起我,我却看不起你……白栀,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你只考虑过如何步步高升!” 要营造氛围。 不要操之过急。 要耐心解释。 不要因为冷言冷言就难过语塞。 要…… 白栀默念于心的复合守则全都湮灭了,她可以算计很多,唯独无法在江燃身上算。 遇到他。 她总是阵脚大乱。 机票在游乐园里弄丢了。 时隔两年,航空公司已经找不到记录。 她没法拿出证据,没法拿出证据……除了背后的伤疤。 可女孩子谁愿意轻易露出身上的疤? 白栀放下伞,双手后伸去扯拉链,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一点顾忌。 雪白的背露出窄缝。 藕粉色的夏季内衣露出来,刺得江燃一痛。 她还是那么瘦。 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 江燃揪住她的手,狠狠的,“你发什么疯,脱给谁看?告诉你白栀,老子不缺女人……你脱光也没用!” 她不听,固执地去扯,“就看一眼,那天游乐园我也在的,阿燃,我回去找你了,真的没有丢下你,求你,求你了。” “白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叫你住手,老子叫你住手!” 咔! 他踹烂挡路的休息凳,将白栀手脚狠狠按在铁丝网上,一字一顿道:“以为在身上随便划拉两道痕就能哄好我?白栀,你醒醒,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白栀神情茫然。 好像听不懂“回不去”三个字。 江燃弯腰,摘掉帽子,痛苦地抵在白栀颈边,白发像是一团杂草刺得她麻木的神经重新活跃。 “我承认,没有你,我是死了一回,可我活过来了,重新开始打球了,现在过得很好很好……白栀,我恨你,也谢谢你,这样够了吗?” 没有得到答复,江燃猛地捶向铁丝网。 金属发出蜂鸣。 日光热得耳鸣。 她搂住他的脖子,摇头,固执地说:“不够,我想和阿燃永远在一起。” 江燃的呼吸变得好重。 她的味道,掺着花香,像旧日言笑晏晏的魔鬼,曾经只能在梦里闻到,现在又一次嗅到了。 她说不够。 他又何尝够过。 只是长大就是长大,即便放不下,也得告别,好好飞翔。他还爱她,可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没有一盏风筝断了线,还想回去受囚。 他不要再提心吊胆了。 “我也以为我们能回去,可是见到你,我才发现真的回不去了。白栀,看着你,我就想死,你懂吗……懂吗?!” 江燃的声线逐渐崩溃。 人这种动物就是如此悲剧。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人,莫过于这辈子最爱的人。 唯爱可伤人至深。 露天足球场是个交谈的好地方。 白栀确实没选错地方,江燃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话,还喝了一瓶她送的水。 但这也是他每天长跑的终点。 她在终点等他,也终于等到了他们的终点。
第131章 南墙 女孩子一旦固执就会讨嫌。 白栀懂的,很懂的。 但她此刻宁愿被江燃讨厌,还是要把南墙撞破。 她哭起来,一点余地不留。 就像和季雨晴保证的那样,努力做个了结。 “我想你,想得要死……从没想过你见到我,会难受到要死。阿燃,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对不起,没有好好照顾你……我知道了……都懂了,不会再来纠缠……这个还给你。” 白栀颤抖着取下颈间的翡翠戒指,重新挂回他脖子。 她的鼻尖亮晶晶。 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泪。 江燃握住戒指推回去,“……就当是补偿。” 白栀问:“补偿什么?” 他不说话。 白栀却懂了,补偿他们曾一起相拥而眠。江燃就是这样,做人做事,不准别人欠他,也不打算欠任何人。 其实也挺好。 真的。 总比多少人付出真心和青春,除了恨和怒,半毛钱都没捞到好。 这个帝王绿的蛋面戒指估价至少千万,放几年,等到翡翠升值,转手一卖,她就是富婆了。 白栀笑起来,笑得好高兴。 “这样啊,那我还……挺贵的。” 她说着转过头去,等泪变凉,心底的钝痛便生出刺来,女孩攒起拳头,努力让声音轻巧,“江燃,把护腕还我。” “什么护腕?” 江燃转去看她的脸。 白栀不肯与他对视,只是歪着脑袋说:“还给我!” “早扔了。” 她双手合力握住他的左手,掀开袖子,赫然是褪色的刺绣护腕,栀子花的颜色不再洁白,部分线抽丝了,边缘也起毛,露出里面廉价的夹层。 江燃抬手阻挡。 白栀用力扯下。 她狠狠推开他,走到垃圾桶,当着江燃的面将护腕扔了进去,跟刚才他丢的运动饮料躺在一处。 曲薇身穿运动背心和短裤,身材火辣,骑着山地车气喘吁吁赶到。 见江燃跟个女生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曲薇老远便焦急喊:“Caesar,你怎么不等等我,营养师说过多少次,别喝外面的水,你的杯子全在我这呢!!!” 白栀面无表情抹脸。 握着江燃给的“补偿”,走了。 下午两点。 田径社稀稀拉拉出来活动。 社员喊着口号在跑道拉练,1——2——1,1——2——1。 广播活了过来,在放寻物启事,说是有人钱包丢了,里面有各种银行卡、证件,还有失主和过世姥姥唯一的照片,希望小偷做个人,钱拿了,至少把包留下。 曲薇停下单车,给江燃递水。 江燃反手打掉,等白栀笔直的身影出了体育场,疯了似的去翻垃圾桶。 男生握着护腕捂住脸,无力蹲下。 潋滟桃花眼烧成一片,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冲天火光。 一瞬,仿佛又回到最绝望的那天。 曲薇小心翼翼道:“刚才那是白栀?”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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