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然的记忆好像出了岔子。 这样像机器人程序失控的故障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还算开朗的性格,让她和班上许多同学说得上话,关系都还不错,平时周末也会约着一起出去玩。 有一次,一个女生忽然感慨,某班的谁谁谁长得好帅,笑起来阳光开朗,要是能跟他交上朋友就好了。 涂然下意识就反驳,“什么啊,你交朋友还看脸的?而且,我们的好朋友明明更帅!” 阳光开朗的朋友,谁能比得上他? 那女生奇怪地问她,“我们哪个好朋友更帅?” 再一次,涂然在要说出名字的时候卡壳了。 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走在路上被理发小哥拦着推销,耳根子软的同学期期艾艾半天都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涂然摆着一张冷脸,抓着她的手,强行把她拽走,带她逃离推销魔爪。 同学闪着星星眼作崇拜状:“哇,涂然,你刚刚酷毙了!” 涂然得意地撩头发叉腰,“那些人都看碟下菜,专门纠缠好说话好骗的人,所以要酷一点,学会拒绝,知道吗?” “嗯嗯!”同学受教地重重点头。 涂然却在说完后,感觉到一丝疑惑。 这话好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考完劳心费神的期中考,班上组织秋游,涂然提议一起去爬山,却遭到同学的全票否决,大家都嫌累得慌,心灵已经够疲惫,肉|体不想再受折磨。 涂然十分可惜,爬山多好玩呀,近距离接触大自然,在山里发疯大喊大叫都没人管,还能去看日出,感受生活的美好。 “我觉得我不用爬上去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我要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放过我吧,我不要爬山!”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涂然愣了愣,谁啊,这么没出息? 到了高三,每周就只剩下周日下午半天的假期。 又一个周日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涂然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无意间抬头望去,夕阳悬在道路尽头,晚霞染红半边天。 “啊,咸蛋黄……”她自言自语般喃喃。 同学不解问她,“什么咸蛋黄?” 涂然指了指天边的夕阳,同学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明天中午食堂吃咸鸭蛋呢。” “什么啊,你怎么就知道吃?”涂然没来由地一阵失落,感觉自己这比喻不被理解,真的很可惜,她不甘心地继续问,“你不觉得像咸蛋黄吗?” “不像。”同学说。 “为什么不像?”涂然不甘地追问。 同学脚步一停,侧头看着她,说:“因为它不是在海边。” 这理由也太牵强,涂然下意识要反驳,“我们江都市哪来的——”海…… 反驳的话没说完就停住。 涂然停在原地,神情怔怔。 少年墨色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沉,又像海一样悲伤。 江都市没有海,可她见过海。 她见过,海边的落日。 回过神后,涂然想再去问同学,然而抬眼却没再看见他。想喊他的名字,却莫名地,不记得他叫什么。 “然然,然然?” 涂妈妈的声音将涂然飘远的思绪拽回来,涂然如梦初醒般茫然,“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涂妈妈并不严厉地嗔怪了一句,继续方才的话题,“这不是已经高三了吗,爸爸妈妈问你,想考什么大学?” 涂然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东晏大学。” 涂爸爸一脸感动,“是我的母校,是我的母校。然然是不是因为爸爸才想去这个学校?” 涂然想点头,又忽然停住了,“是,好像也不完全是……” 她最开始好像并不是因为爸爸才想去考东晏大学,因为她觉得自己考不上。她想在江都读大学,于是把目标定在江都的学校。 但……为什么会想考东晏大学呢? 因为……因为…… 涂然绞尽脑汁,很想找出答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不该被忘记的,很重要的事情。 “然然。”涂爸爸忽然轻唤她。 涂然看过去,妈妈不知怎么不见了,眼前只剩下爸爸。 爸爸的眼神很温柔也很无奈,“哭什么?” 她哭了吗? 涂然有些懵地摸了下脸,指尖一片湿意。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对啊,她哭什么? 涂然连忙擦掉眼泪,却听见爸爸说,“到时间了,然然。” “到什么时间?”涂然慌张地问,没来由地手足无措。 涂爸爸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眼里有不舍,“妈妈说她想你了。” 他要收回手。 情绪就像崩溃的沙漏,涂然像抓住死前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紧紧抓住爸爸的手,几乎是恳求,“爸爸,爸爸,再等等,再给我点时间,我——” 告别的话,又一次没能说出来,她陷入无边黑暗。 黑色的视野中,夹杂着红色白色的点,那是光线在透过眼皮留下的痕迹。 遗落的记忆,像水落入海绵,迅速而疯狂地塞进大脑,也不管她能否承受得住。 尖锐刹车声,刺耳警笛声,急促脚步声,淅沥雨声,还有……耳边逐渐微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脏搏动的声音消失了。 涂然缓缓睁开眼睛,晶莹从眼角滑落。
第80章 幸存者 最先映入眼帘的, 是妈妈憔悴的脸。原本保养得很好的亮丽乌发,一缕又一缕的白丝夹在其中,仿佛一夜苍老十岁。 她脸上在笑, 眼里却含着泪,那双总是严厉的不近人情的眼睛, 盛满心疼和感激。 涂然想说话, 嘴唇却像是被胶水粘住,只有呼出的气体在氧气面罩上覆上一层白气。 被医生和护士围着做检查,仪器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她太累了,眼皮沉重,想要昏睡, 脑海里却出现那样一个沙哑的声音。 “孩子, 别睡……” 是谁?谁在说话? 涂然想去探究, 可一回想,脑袋就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到底还是继续睡了, 这次没有做梦,甚至觉得自己只是眯了下眼睛, 时间就飞快地溜走。再睁开眼时, 看到一个此刻本该在教室里看书的人。 少年的眼睛像大海。她喜欢的大海。 明明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陈彻看上去却比她还憔悴, 眼下一片青色,颧骨下的面颊微微往里凹陷,下颌的线条也比以前更锋利,下巴也冒出了青色胡渣。 涂然张开嘴唇, 仿佛几百年没被水滋润过的干涩喉咙里,发出游丝般的沙哑声音, “你……” 陈彻俯身凑过来,眼下的青黑让她看得更明显。像是生怕吵到她,他压低了声音问:“是想喝水吗?” 涂然望着他憔悴的脸,心里仿佛打翻一坛苦药,“瘦好多……” 陈彻微微一怔,眼睫垂下,遮掩了颤抖的瞳孔,情绪藏进阴影。 像听到什么好听的事情,他极轻地笑出声来,“怎么这时候还说这些……” 一句话的末尾,涂然听见他没能压住的颤音。 “明明是你睡得太久,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感觉我这辈子都要被你睡过去——”陈彻猛地低下头,垂落的额发将眉眼的情绪完全遮住,声音沙哑的人变成他,“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你,可是你睡得太沉了,你真的……” 断了线的晶莹坠下来,砸在涂然的手背上,流星一般滚烫的温度。 少年紧咬着牙,忍住没发出抽泣的声音,肩膀却在颤抖,“睡了好久……你睡了好久……” 他抓着她没挂点滴的那只手,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想紧紧抓着她的手,又怕让她受伤,便只是克制地小心翼翼地包裹着。 这些日子极力掩饰的无助,筋疲力尽也要压抑住的崩溃,在这一瞬,失控爆发。 寂静的病房,少年停不下眼泪和哽咽。 病房门口,本该在上一刻敲门进来的人,放下了停在半空的手。 祝佳唯转过身,眼眶微微发红,轻声对同行的两男生说,“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简阳光和周楚以都没反对,点点头,听话地跟她离开。 陈彻太有压抑自己的经验,很快就把情绪稳定下来,还能扯出一张笑脸,开玩笑说:“都怪你啊,让我这么狼狈。” 尽管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涂然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眼里的血丝,她只有无尽的歉疚。就在醒来的前一秒,她还在想着,如果一直在做梦,如果这个梦永远地做下去,该多好。在梦里,她完完全全地把陈彻给忘了。 涂然闭了下眼睛,把这个沉重的话题换走,“上课……” 陈彻有些气人又想笑,她连说话都困难,却还在提醒他别耽误去学校。 他拿出手机,把屏幕调到最低亮度,给她看日期,“今天周日呢,周日。” 他昨晚就来了,听说涂然醒了,像风一样从家里赶过来,但过来时,涂然又已经睡过去。 他让终于松口气的唐桂英先回家去休息,他代替她在这里守了一夜。这些日子,唐桂英日日都守在医院,连头发都白了许多,是该休息休息。 “要喝水吗?”陈彻问她。 涂然现在已经取下了氧气面罩,但还是没办法点头,于是眨了两下眼睛。 陈彻拿一次性杯子接了半杯温水,用棉签沾湿,涂上她已经干到起皮的嘴唇。涂然伸出舌尖来舔。 说是喝水,其实只是润润嗓子。这样的操作很麻烦,喝水的人麻烦,喂水的人更麻烦,但此刻谁都不觉得烦,每一个曾经不在意的日常,都是来之不易盼来的奇迹。 喝水的时候,涂然一直看着眼前的少年,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着他的眼睛,鼻梁,嘴唇,还有下巴上的小胡渣。 太肆无忌惮地盯着,陈彻轻易发现她的目光,低声问:“在看什么?” 涂然一点也不想说,是觉得好久没见了,想多看看。他才刚哭过,任何会涉及到这场事故的沉重话题,她都不想提及,不想再让他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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