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绯没再问询下去,手贴着裤子摸下去,从兜里取出灰黑色烟盒。新的,拆开是细烟,顾烟不懂行,但知道是好的。 余绯夹了一根,低头,碎发散在眼前。嘴叼住一头,点了火。 虽室内无风,但余绯还是习惯性地拿手一拢,火芯子明明灭灭地冒出来,在黑暗里一闪一烁,像是寂静山野里跳动的篝火。 顾烟不爱矫情,直入主题:“我爸的样子,我记不清了。” “他在送我那台天文望远镜之后,就因为慢性疾病去世了。当时我还小,小学都没上的年纪,也不怎么记事,很多事情都很模糊。所以,他在跟我嘱咐那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玩他送我的最后一样礼物,完全不知道,他是在跟我交代后事。我更没有发现,那个时常伴随在我身边的爸爸,其实连走一步都很痛苦。” 顾烟看着余绯手里的烟,挤出后半句:“我却总是让他跑起来。” 付若素读书并不聪敏,但人很善良美丽。她原先是家庭主妇,但顾烟的父亲因病离开后,她不得不想办法出去工作,养活当时还那样小的顾烟。 顾烟上幼儿园时还好,但到了小学,她周围的言语就不再那么善良了。 “爸爸刚走后的两三年,那段时间......真的很黑暗。”顾烟缩小身体,将自己的膝盖抱紧。 “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忙着欺负我们。” 所以,面对那些令人恶寒的言语,年龄尚小的顾烟,只能选择自己长刺儿。 与其被欺负,不如让他们一见到自己就害怕。 从小到大,她惹出的事情并不少,但每一次都不是她主动挑起,而是对方言辞太过激进。 孩子解决问题哪有那么多的办法,最终一来二去,挥舞出去的便成了拳头。 “当时妈妈白天打工,晚上去酒吧里洗碗端盘子,来挣生活费。”顾烟抬起头来,盯着余绯的眼睛:“她没有陪过酒,余绯。” 余绯说:“我知道。” “还没有跟你说过,现在她的工作是当长期家政阿姨,平时因为常常住在别人家里,所以很少回家。说这些也没什么羞耻的,我和妈妈都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并不会因此而低人一等。” 余绯还是说:“我知道,烟儿。” 顾烟点点头,说好。 她也明白,这些旧事不过是一笔带过的东西,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命途多舛的人,只是在幼小的年纪里,悄然经历了这样一个小插曲而已。于她的打击,远远不及对付若素的巨大。故而,她讲述这些时,平静地如同是流水过石,温和缓慢。 而余绯就在她这样少见的,温和缓慢的语调中,狠狠被中伤。 与其这般平静,他倒更情愿顾烟能扑进自己怀里,肆无忌惮地大哭大骂一场。 当然,人终究并非草木云霓,谈及些受了委屈的事,再加上不那么通透的年纪,总免不得有些情绪的。顾烟也是这样,只不过不大明显。 学校里的许多同学总传闻她家底丰厚,故而才有如此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底气。 由于从未有人直面地问过她这件事,她便也没有回应过。 可她也害怕被人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家境优渥的小公主,她只是落魄的普通女孩,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罢了。 “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因为没有人比我的妈妈更爱我。后来长大了些,我爱上跳舞,再和狮子,大猫,老鹰他们相识,跟他们学习唱歌,吉他,钢琴......也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 她顿了一顿,向余绯伸出手。 余绯将手放进她的手心里,捏紧。 顾烟笑了:“因为这些善良的人给我的这些足够的爱,我才能挺直腰板,坚定地认为,我顾烟,足以与你余绯相配。” 余绯心中惶恐。 她原来,这样想。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也找过很多的理由,证明自己能与她相配啊。 对于这些话,余绯并不只是表面听听而已。 从方才到现在,他都在用尽全力地与她共情。 他自小到大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家庭圆满,长辈康健,自知并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海浪,要做任何事都有人前赴后继地为自己铺路。 他啊,一直是受所有人都羡慕的,仿佛脱离于圈子里桎梏的人。 江延灼之父压制他的个性,肖泊亦之父不理解他对电竞的爱好,只有余明远永远在尊重余绯的所有选择。 人世间那些不公平的管束与对待,余绯总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看来的。自己,则是从来没有经历过。 虽说余明远总教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理,也会让他于苦海中求学,于寒天里温书。但相比于北风巷任何一人所经历的磨难,大抵余绯身上这点儿,都算不得什么。 可余绯却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懂得慈悲。 他身上这一份因与旁人共情而所生出的悲悯,是孔繁和余明远一直所欣慰的东西。 余绯也会不去和多遥远的人相媲,就只放眼望去这一条小巷,他就已经太过幸福。在他这种人的身上,确实是挑不出什么昏闷和阴影的。 因为万事顺遂,百无禁忌惯了,听见雷暴对自己心头肉的言语羞辱,了解到顾烟埋在骨子里的那一点儿卑怯,余绯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她曾会对着校庆的那一张报名表,短暂地畏手又畏脚。 比起意识到这个事实时的心碎魂裂,自居那一点儿身上的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啊,真是太坏了,连他的烟儿都要欺负。 原来,全世界都趁他不在的时候,如此不留情面地伤害过他的女孩。 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遇见......那该多好。 此时,室内有些闷起来。 顾烟说完了所有要说的,看了一眼窗子。余绯立即起身,将窗户推开了些。 等他再坐回原处时,发现顾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 “怎么了?”余绯温声,喉头微哑。 顾烟双手环着脚腕,身体陷在柔软床垫里:“余绯,你好像总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有的时候,我甚至连开口都不用。” “嗯。” 顾烟说:“遇到你真好。” “嗯。” 她久违地笑了:“只有嗯吗?” 余绯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我还应该说什么吗?我不会,你教我吧。” “我想想......”顾烟还真就配合地思考起来。 余绯张开双臂,伴随着一声叹息:“不用教了,过来抱抱。” 顾烟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她本就甚少显露出忧伤的一面,而此刻周身的破碎感,美丽到余绯认为多想一分不该想的,都是纯粹的亵渎。 “好了,我的好姑娘,总之记住一句话。”余绯托着她的脸颊,看向她湿漉漉的眼睛。 “无论贫穷或富贵,骑士永远爱公主。” 他的声音温柔而暖和,让顾烟想哭。 她不停地咽着口水,渴望让自己的眼睛不要流出眼泪来。她再次看向房间里的那些海报,又想起前些日子五一汇演时的那场舞台剧。 从小到大,顾烟就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公主也不是一定要嫁给王子的。 比如长发公主,她就没有嫁给王子,而是嫁给了自己萍水相逢的爱人。 骑士,真的很好啊。 相比王子,她更喜欢勇敢的骑士。 而现在,真的有骑士,披荆斩棘,闯进她的生活,来拥抱她,为她取暖了。 她怎么能不高兴,又怎么能不感动呢。 “憋着干什么。”余绯亲吻在她的眼睛上,嘴唇触碰到湿意:“我的公主,在我面前不用太坚强......否则还要我做什么。” 顾烟把脸埋进他脖子里,娇滴滴地小声叫嚣:“我哭起来很丑。” “没有的事。顾小姐就算哭一千次,我都觉得漂亮极了。” “那一千零一次呢?” “不会让你哭那么多次的。”余绯声音更轻了,带些微微的哑意:“只是今天,可以尽情哭得放肆些......别忘了我在你身边。放心,我的嘴很牢,不会说出去的。谁叫我是你的人呢。” 顾烟喉咙痛的说不出话,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终于,她用尽了全力,抱紧余绯。 在拥抱的那一刻,她哭了。
第33章 相爱者需拥抱取暖√ 顾烟最近发现,时间还真是过得很快。 在京城二中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的,而学校仿佛给高二这一学年组织的课外活动特别多,一会儿是旅行,一会儿是汇演,现在又出了个什么响应摆摊经济的号召,要联合周边的学校一起办爱心义卖。 似乎日子就随着上学和这些活动,慢慢地就快到期末了。 学校赶在这种临近考试复习的日子办活动,也是胆大地没谁了。 对顾烟来说,她自然是高兴的。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比如我们某位姓冷的、不怎么想为班级付出、也不想参与太多活动且集体荣誉感偏低的同学。 柏老师的原话是:“这次活动市里都很重视,会有记者和摄像师来跟拍,大家要好好准备哈,充分发挥咱们班的优势!” 高二零班经过投票,已经把爱心义卖的东西确定为巧克力饼干。 冷菁宜毕竟是对厨房比较擅长的人,加上这饼干的味道也比较得她心意,故而周末大家聚集起来,一同去采购摆摊时所需要的食材和杂物时,她也去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顾烟猜,她也会被江延灼强行带出来的。 冷菁宜面上不动声色,好像不情愿,实际上依旧是个会主动帮忙的人。 此时在大超市,冷菁宜推着购物车,清点着已购买和还没买的东西,俨然像个领导者似的,把各个男生都分散开,支使去买不同的东西了。 顾烟则无事一身轻,跟在她身后一边喝奶茶,一手还拿着免费试吃的杯子蛋糕。 她的嘴巴闲不下来,看着冷菁宜认真的背影,忽然凑近她,一脸八卦:“你跟江延灼亲过没?” 看冷菁宜的表情,几乎是要在“当场去世”和“重拳出击”里选一个。 机灵如顾烟,一秒看穿,自觉后退:“噢,没亲过啊。” 冷菁宜更直接:“我讨厌男人。” “唉!我的好冷冷呀!”顾烟忽然整个人熊抱冷菁宜,把后者冷不丁吓一跳。 万年冰山脸如冷菁宜,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缝。 “你怎么会讨厌你的男人呢,”顾烟百思不得解,而下一句更是重量级,“我恨不得把我男人一口吞了。” 冷菁宜表情裂开:“......” 很快男生们把该买的和不该买的全买来了,顾烟看着那明显比原定水准多出一倍的巧克力,忍着笑看了一眼冷菁宜,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看你男人,对你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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