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之前,学校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是乔言写的。” “天呐,她是不是抑郁了,看的我好想哭。” “可是她爸不是老师吗?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哎,搞不懂。所以她这是离家出走了?” 学生们比老师到得早,围观的人散了一波又一波之后,才有人通知乔安诚,说他女儿乔言在公告栏的玻璃上贴了一份“讨伐书”。 乔安诚今早不用上早自习,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给幼子换尿布。他握着手机茫然地问:“讨伐书?写了什么?” 打电话给他的老师比他要着急多了,“乔老师,你们家乔言现在人不在教室,她应该是离家出走了,你赶紧去找找吧。” 离家出走…… 原来这才是重点。 乔安诚好似幡然醒悟,即刻放下儿子,冲出了屋子。 苏杭、江舟笛和章程赶到公告栏前时,围观的人都已经散了。被形容成“乔言的讨伐书”的这张信纸,被学校领导撕了下来。 但有同学拍了照片,已经在班级□□群里快速传阅。他们三个都看见了。 乔言说她透不过气来了。被误解、被污蔑、被大人们用言语施暴,以至于让她不再喜欢这个世界。但她不会放弃自己,她只是想逃,她还会重新找到健康乐观的心理,继续向上生长。她希望跟她有一样遭遇的同学,也千万不要困住自己。 她还说,既然她已经被定义为一个有心机的坏女孩,那不妨坐实这个罪名。她写下这封信,就是为了报复坏人,她要让那些欺负她的人都被定罪,都被谴责,让他们体会跟她同样的痛苦。 最后,她跟关爱过她的老师和同学们道感谢、说再见。 苏杭想象了一下坐在书桌前,流着眼泪写这封信的乔小雨。在风平浪静的这一周里,她独自一人经历了一场海啸。 苏杭顿悟,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非要回来,她只有从这个家离开,才能让众人知道,是这个家带给她绝望,是这个家逼她离开。 他的乔小雨,从一个扎着羊角辫、屁颠屁颠跟他后面敢“苏杭哥哥”的小姑娘,长成了拥有一身刺、懂得以牙还牙的倔强少女。 可她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报复而感到畅快,她的信,割断的是她心中的父女情。 她这一走,这个家属院,这些小伙伴,从此都将存活在她的回忆里。 十六岁的乔言像一只向南迁徙的候鸟,不回头,筑新巢,获新生。不同的是,她再也不会回到寒冷地带。 苏杭希望她往后的时光都在温暖中渡过,再见面,能看见她盛大而灿烂的笑容。 这一次,章程不再聒噪,但他很啰嗦,他不停地说:“我们去找小雨吧。” 他说了起码有二十遍,江舟笛听烦了,一拳打在他身上,“她走了,解脱了,你懂不懂?” 章程跟江舟笛吵起来,“那我们怎么办?她不在了,以后我们跟谁玩?她以后又跟谁玩?” “你就知道玩吗?十七岁了,章程,我们十七岁了!”江舟笛哭了。 章程微微怔住,过了好一会儿,他大梦初醒般地点点头:“是呢,都十七了,长大了。那我好好学习吧,我要跟小雨去一个地方上大学……” . 这天早上,苏杭没有去上早自习,他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火车站和机场的方向发呆。 乔言给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现在很安全,放心吧。我会努力长大,你也要好好的,要比我更快长大。打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苏杭要永远跟乔言在一起。 他握紧手机,感觉身体里正塌掉一个过去的自己。往后,没有乔小雨的苏杭,唯一的期盼,就是成长。 快速地、良性地成长。 再见,乔小雨。 再见,苏杭。 . 乔安诚找了乔言一整天,周家、网吧、游戏厅……急得毫无头绪。 等他静下来,回到家中,他忽然意识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着急。苏霁像往常一样在逗儿子玩,两位长辈各司其职,扮演着慈祥的外公和外婆。 关于乔言离家出走这件事,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苏霁见乔安诚失神地站在门口,收了笑容,红了眼睛:“那你要怎么办?日子不过了?她回来后我对她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别觉得她这样走了有多可怜,她是去找她妈了,她不是从此以后就没人管了。而我们呢?我们一家人都要活在外人的指责中,你是虚伪的父亲,我是恶毒的后妈……” “够了!”乔安诚重重地关上卧室的门。 “你发什么脾气?你现在也来怪苏霁?我们全家到底对你女儿怎么了?说她跟苏杭那什么的是你,你这个爸爸伤她最深!”苏杭的爷爷大声拍着门教训女婿。 摇篮里的小孩在大人们的争执中发出哭声,这哭声,突然像一只手指拨动了乔安诚大脑里的一个阀门。 他打开房门,走出家,往三楼跑。 “你去哪儿?”苏霁也跟出去。 乔安诚敲响苏杭家的门,闻静来开门,被乔安诚满脸的怨气惊住。 “苏杭!”乔安诚边叫着苏杭的名字,边往苏杭的卧室里走。 苏杭走出来,人还未站稳,乔安诚便揪住他的衣领,斥问道:“是不是你让她走的?你跟小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不是早恋了,所以她才敏感,才……” “乔安诚,你理智一点!”闻静冲过来按下乔安诚的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小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苏杭的情绪陷在这场离别中,他毫不在意乔安诚这些话,他推开乔安诚,轻蔑地反问:“你真的了解你自己的女儿吗?她会是一个早恋、跟别人乱发生关系、离家出去去网吧鬼混的女孩儿吗?” “那她也是你带坏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电脑里存着小雨去海边的照片,你还在她行李里偷偷塞泳衣。你跟章程私底下看的那些东西,你敢让你爸妈知道吗?” 情急之下,乔安诚撕掉了他虚伪的面具,把丑陋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在小辈面前。 苏杭感到荒诞至极,他不敢相信这是乔安诚会说出来的话,他顾不上妈妈还在旁边,苦笑着问:“我看了,怎么了?你十七岁时没有过对性好奇,没有过生理需求?可我就是看了,也不会碰小雨。我什么都懂,可她懂什么?她就是个小孩儿,是个小妹妹,就算我再喜欢她,我也知道分寸。” “你喜欢她,你说你喜欢她,你承认了对不对?”乔安诚像是疯了一样,一脚揣在苏杭的膝盖上。 苏杭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年这颗纯粹的心陡然震碎在失去理智的大人面前。 闻静一把推开乔安诚:“你过分了啊。”她扶起苏杭,让他回房间里去。 乔安诚仍在低声谴责:“苏杭,怪我太信任你,真让小雨把你当哥哥了。要不是你,她不可能变成这样,你也说了,她就是个小孩儿,她什么也不懂……那你知不知道她放弃了亭中,就相当于放弃了前途……” 谴责完苏杭,他又开始回忆过去,回忆他一个人带乔言有多么不易,回忆离婚后他孤独的单身生活,他问闻静,难道他就没有重新选择生活的权力吗? “乔安诚,做父母的,没有谁容易。我知道小雨走了你难受,可你不能把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匆忙二婚的是你,没给小雨做好心理工作就生二胎的是你,强迫她适应组合家庭生活的还是你。”闻静关上苏杭的房门,继续说道:“你跟苏霁好之前,我有没有跟你谈过?我们同学一场,又做了十多年同事,我哪次跟你说话不是苦口婆心,还有你决定结婚之前,苏杭是不是找过你聊小雨的事……” “嫂子你可真行啊,我就说你们母子俩没安什么好心,果真我们这一家人不合,都是你们在背后搞鬼。”一直站在门外的苏霁愤然出现,激动地打断了闻静的话。 闻静深呼一口气,“苏霁,你要是永远是这幅样子,你的日子也就能一眼望到头。” “我什么样子?我变成这样能没有你们的功劳?你们在我少念叨周慧宁的好了?你们一个两个故意对乔言好,衬得我这个当后妈的歹毒,你们吹了她多少耳边风,别以为我不知道。” 闻静听得一阵心梗,她跟苏霁做了快二十年姑嫂,以为自己早该免疫了,可自从两人又做了邻居,她发现,她依然能被苏霁中伤。 苏霁话落,苏杭打开了房门,他指着大门对苏霁和乔安诚说:“难听话说了这么多,怨气这么重,以后咱们两家也别来往了。小姑,你要是再让我听见你对我妈出言不逊,你就别怪我不顾长幼尊卑。” “苏杭,你别忘了你姓苏!”苏霁走到苏杭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斥责:“我是你亲姑姑,可你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向着我过,你不仅不向着我,还从来不懂得尊敬我。你就是被你妈教坏了……” “滚!”苏杭压制着更坏更出格的念头,怒吼着指向门,“你们俩滚出去。” “你让谁滚?”苏杭的爷爷听见楼上的争吵,跑上来凑这一出热闹。 闻静看见老爷子抄起了放在鞋柜上提鞋拔子,下意识把苏杭护在身后。 老爷子看见母子俩这一幕,顺着苏霁的话开了口,“闻静,瞧你护孩子护的,苏杭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他现在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为了个小丫头动不动就顶撞长辈,你身为母亲,不仅不管教,还助长他的嚣张气势。致远工作忙,少顾家,儿子交给你教育,你就是这样教育的,到底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苏杭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爷爷的话:“您会教?我爸是你打大的,他大了,你也打不动了,你这才收起你早就蜕皮的皮带。您教我小姑教得好?她任性、叛逆,十八岁就被男人骗……” “你……”老爷子气得心口发紧,拿着鞋拔子要去打苏杭。 “你把嘴闭上!”闻静呵斥苏杭,但仍是把他往身后护。 可苏杭的情绪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他就像一只冲出桎梏的尖牙小兽,势要把恶人啃噬出鲜血才肯罢休。 他冲上前,一把夺走爷爷手里的“武器”,狠狠地往墙角摔,“从前我觉得你跟奶奶只是严苛,只是规矩多,只是说话难听,觉得小姑只是自私了点,多疑了点,可经过这小半年,我发现,你们就是坏,坏进了骨子里,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我爸妈总不愿意回家。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跟你们断绝往来,我妈再也不会去给你们当免费保姆!” 苏杭这番话落定,闻静脑子里断掉了一根弦。她从来都觉得当儿媳、当大嫂,要比当母亲难。她心中感到欣慰,她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善良贴心的小孩。 她又惊觉,儿子之所以如此爆发,除了替她鸣不平,也因为这家人逼走了他心爱的女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6 首页 上一页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