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纯闻言抬头,震惊地看着何洲渡,何洲渡从她的眼泪读出了淡淡的厌恶,心中一慌,“你乱说什么?” 何洲渡揪上丁维领口,怒气冲冲地质问:“我的意思?我什么意思?让你找凌乔的麻烦?” 丁维振振有词:“难道不是你说的巴不得把那小子拖出去揍一顿吗?” 这是他揍完凌乔一拳后对足球队的朋友说的气话,何洲渡没想到丁维竟然也能当真。 他瞪大眼睛,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得难受。 宋纯只当看了一出狗咬狗,拉上凌乔和程橙要走,何洲渡眼疾手快拦住她,垂眼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像只悲抛弃的宠物犬。 “你先别走。”何洲渡声音微颤地乞求,“听我解释。” 宋纯不耐烦地抬眼,她正心烦气躁,挥开他的手,“让开。” 何洲渡握上宋纯手腕,“真的不关我的事。” 宋纯不着边际地想,原来被人纠缠这么心烦。 她的手覆上何洲渡握她的手腕,冰冷的手心贴上温暖的皮肤,宋纯莫名生出近乎灼热的触感。 她拉下何洲渡的手,冷声道:“我不想听。” 宋纯走得坚决,何洲渡颓着身体,下意识要追上去,宋纯忽然顿住脚步。 何洲渡以为看到了希望,眼神亮了一瞬,“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尤为清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何洲渡的脸上挨了一巴掌,魂魄仿佛被打飞了般愣在原地。 宋纯胸膛欺负,一直积压在心底,连她自己都差点没发现的怒意漫涌上来,她皮肤白,泪意涌上时眼角余红更加明显。 “你害我在全校丢脸,我打你一巴掌算是抵消,以后别缠着我了。” 何洲渡脸上的痛意来得有些迟,他抚上被宋纯扇的左脸,心脏却比脸疼上十倍不止。 程橙站在两人中间有两秒犹豫,瞥了眼何洲渡,还是追上了宋纯。 何洲渡冷冷盯着不动的凌乔,丁维恶声:“你小子还不走,想继续挨揍吗?” 凌乔没有搭理丁维,他递给何洲渡一张纸巾,“擦擦吧。” 何洲渡视线一片模糊,就算他知道这是凌乔的好意,仍有被羞辱的感觉覆上全身,他吸了吸鼻子,别过脸赌气似的开口:“要你管。” 凌乔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由分说把纸巾塞给何洲渡,何洲渡泪眼瞪他,凌乔习惯了他又凶又委屈的样子,摇了摇头无奈转身。 食堂对面是操场,宋纯和程橙在篮球架等他,中午热气腾腾的天,操场除了她们外只有吃完饭从食堂路过的同学。 凌乔走过去,步伐比平常快了些,程橙知道两人之间有话要说,拍了两下宋纯肩膀极有眼色的说:“我先回教室。” 炎炎阳光,暮春即将步入夏日,宋纯凌乔坐在篮球台上,微烫的温度像蜜蜂蜇身。 “我……我不知道他说的算不算错。”凌乔低下头,“法律承认我和你是一样的,可我是在日本长大的。” 宋纯心中稍微惊讶,却在静静听着,脸上没有或好奇或奇异的表情。 “我家人教我的是中国文化,可我接受的是日本教育。”凌乔脸上有些迷茫,抓紧校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属于哪里,好像哪里都不算是家。” “当然有牵挂的地方就是家。”宋纯微微一笑,“你要是愿意,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宋纯指了指地,意思是学校。 凌乔笑起来时喜欢微微低头,阳光顺势落在他脸上,皮肤剔透的像块琉璃。 凌乔性格忧郁寡言,他的灵魂注定孤独,他不属于世俗的家,灵魂安心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属。 河上的磨坊是他的画廊,阿尔勒附近的花田是他的床被,塞纳河上的落日是他的颜料。 宋纯想,等多年后她和凌乔不期而遇的某一刻,她或许可以问:“你找到你的家了吗?”
第29章 葬礼 宋纯发现,她的书桌里每天早上都会多一枝栀子花,浓郁香气裹挟着大瓣洁白的花瓣,连书桌都沾上了花香。 程橙又惊讶又好奇,“是谁送的?” 宋纯也在茫然,她怕被别人发现,匆匆把花塞回桌柜里,含糊地说:“应该是恶作剧吧,要么就是有人送错了。” 程橙更加奇怪,“是这样吗?” 第二天,宋纯依然发现了一枝栀子花,第三天,第四天…… “这都送一个月了。”程橙低头嗅了下宋纯抽出来的课本,扑鼻的香气让她从早起的疲乏中精神,“巧合是不可能了,恶作剧总不能坚持这么久,而且光送花什么也不做。” 宋纯无法反驳,程橙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八卦盘问:“是不是最近有人追你啊?” 宋纯脸皮薄,又是对爱情正敏感的青春期 ,耳尖红得快滴出血来。 “我天天和你待在一起,有没有人追你还不知道?”宋纯反问。 程橙向后瞥了眼,欲言又止。 何洲渡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十指一寸寸收拢。 何洲渡从来没想过他和宋纯之间的感情。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玩乐,在外人眼里永远形影不离,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经过任何磋磨,自然而然的发展到了高中。 何洲渡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他以为他和宋纯会一辈子不分开,却没设想过这种暧昧到近乎无理取闹的想法源于什么。 他坚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宋纯,少年知慕少艾,比起宋纯更喜欢许珂这种明媚耀眼的女孩子。 何洲渡在雪里背宋纯回家的那一夜,他就猜到了宋纯喜欢他。 陌生,羞涩,紧张……多重情绪一拥而来最终变成裹足不前的畏惧,他在自欺欺人的催眠下提醒自己远离宋纯,于是只要再勇敢踏出一步就能知晓的感情,就这样被他越推越远。 “宋纯——” 杏林道上,成熟的黄杏簇簇垂枝,如灯笼照影,在将要探出去时被铁网罩住。 何洲渡近乎绝望地大喊:“如果,如果我说……” 他和宋纯一向骄傲,宋纯在他面前说不出的话,他同样说不出来。 天边的晚霞如金,霞涛汹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巧合,宋纯和何洲渡今天都没有骑车,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位,仿佛曾经无数个瞬间,永远没有站在一起的画面。 红砖墙上汽车小电驴络绎不绝,墙下只有对面瘸腿老太太一瘸一拐捡起地上的扫帚。 老太太正打算进去杏林中,宋纯这才发现杏林的小木门没有锁,大喇喇敞开着,两道铁网顺着木门延伸,许多处也有了破洞。 她见到宋纯,“咦”了一声,宋纯稍愣,她又见到宋纯身后的何洲渡,眯起眼睛仔细瞧。 “不是不是。”老太太摆了摆手,喃喃自语似的,“没这么高。” 老太太自顾自瘸着腿往门里走,门内搭了个简陋小棚,很是破旧,旁边的旧三轮不知道哪一年换成了电三轮。 宋纯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何洲渡呼朋引伴的和她一起过来。他们来这里不为其他,单纯是来摘杏子的,那时候,凶巴巴的园主就会风风火火的过来赶人,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听说老太太姓胡,于是他们偷偷给人取了个外号叫“虎婆婆”,虎婆婆现在已经追不上他们了,脾气也平和了许多,皱纹也更多了,花白的头发比宋纯小时候稀疏了。 连记忆中高大的杏树好像也没那么旺盛了。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今天走过来,像是已经有十年没有走过一样,就连上次和凌乔路过她都没发现原来已经变得说是“物是人非”也不为过。 宋纯本来想买两斤杏子,低头摸索了两下口袋,想起来她没有带手机。 何洲渡嘴唇嗫嚅,呼之欲出的话语堵在唇齿之间,绵延悠长的道路,何洲渡走在宋纯身后,像守护公主的骑士。 十六岁的何洲渡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反而像陈年的烈酒越来越浓郁,演化为刻骨铭心的悔恨。 后来何洲渡细细回想,发现他总是在失去——因为他那可笑的骄傲和幼稚的性格。 何洲渡回家以后倒头就睡,家人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回家第一时间打游戏,面上惊诧。 何洲阳看到何洲渡回家就知道宋纯也回家了,他拿起语文书就要去找宋纯。 何洲阳的数学有多好,语文差的就有多离谱,好几次把好脾气的宋纯气得捏断粉笔。 “那个词是飞扬跋扈,不是飞扬泼扈。”宋纯第三次纠正。 “哦……”两个人坐在地摊上,何洲阳挠头,挫败地扔下书抱怨,“怎么这么难?!” “……这是最基础的认字。” 过来的刘翠云女士笑了笑,把端来的水果放在桌上。 宋纯余光瞥见刘翠云苍白的脸,心跳莫名滞了一下,紧张的站起来问:“妈,你身体不舒服吗?” 过于紧张的情绪让宋纯自己也觉得奇怪,刘翠云朝她的头轻轻一拍,嗔怪说:“我能有什么不舒服?少咒我,一边去。” “真的没事吗?”宋纯还不放心,狐疑地坐下,眼睛定定盯着刘翠云。 “说了没事。” 刘翠云往门外走,顺手帮宋纯关门。 宋纯心不在焉地拿手指着书上满是插画的一页,“这个词是……” 外面突然传来物体重重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向冷静的宋元崩溃大喊:“妈——” 何洲渡是被外面的混乱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外面喧长的鸣笛穿透天空,他的眼前花白模糊,伸手揉了揉眼勉强清醒几分。 “爸妈。”何洲渡下楼,看见父母都坐在沙发上搂着哭泣的何洲阳,“怎么了?” 何洲阳哽咽着,脸上哭得脏兮兮,“刘阿姨……摔……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何洲渡大脑唰一下空白,刘翠云女士清瘦的容貌印在脑海里,接着变成了宋纯。 宋家祖父母年龄大了,宋炳平没让他们跟来,宋元和宋纯陪在他身边。 宋炳平几乎是颤抖着签下手术同意书,他写了一辈子书,加起来的时间却像没有签下“宋炳平”这三个字的时间长。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周围多了许多墨点和痕迹,不像是出自大作家之手。 “胃癌。”宋纯站在宋炳平对面红着眼睛质问,“你早就知道了瞒着我?” 宋炳平颓废地坐在排椅上,脸埋在掌心,肩膀塌下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宋元轻声提醒宋纯:“纯纯,别说了。” “你也知道,是吗?” 宋元冷硬的表情松懈下来,浓黑眉毛蹙成八字,双眼蒙了层湿冷的水汽,他话语哽咽:“我……我发现了药。” 只有宋纯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她扑在宋元怀里痛哭,宋元轻轻拍着妹妹的背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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