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没有开最亮的白织灯,而开了几盏昏黄的夜灯,与玻璃推门外的门灯融合,地面上洒满柔和温暖的光。 江莺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下巴枕在上面,安静地望着李北。 昏暗光线里,李北坐在她的对面位置,身体后靠,懒恹恹地与她对视,骨节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头火光明明暗暗,烟雾漫出他的唇间。 隔着灰白的烟雾望了会,江莺伸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 再有一分钟十二点。 她合上手机,琥珀色的眸子清亮,嘴角微微翘起,声音轻快:“李北。” 李北问:“怎么。” 江莺笑:“还有三十秒我十八岁生日,准备好对我说生日快乐了吗?” 李北一愣,江莺的十八岁生日。 江莺抬头看着暖色的灯,举起手随意描绘着一朵小草的雏形,仰起的脖颈线条优美,像一只高傲又善良白天鹅。 李北眼神幽暗,暗藏危机。 三十秒到,手机上跳到十二点,2018年12月23日。 李北艰涩的声音响起:“江莺,生日快乐。” 江莺垂下手,朝他微微一笑,轻嗯一声,说:“我今年有三个愿望。” 李北沉默等待下文,眸子里漆黑一片,映着对面的女孩儿。 江莺坐端正,认真地看向他,字字清晰地说:“大家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会不实现,但我觉得今天我说的,都会实现。” 李北心头猛地一跳,迟疑一下,问:“为什么?” 江莺狡黠一笑,站起来,去厨房拿了一盒蜡烛出来,望着年代久远的包装,心中升起苦薏,拆开盒子拿出一根,探手拿过李北随意扔在桌子上的银色铁质打火机,按开,橘蓝色火焰升起,带着热气,小心点上淡绿色的蜡烛,虔诚的闭上眼,双手合十捧着它。 “江莺十八岁的第一个愿望,希望李北不要停留在黑暗中,要往有光的地方走。” “江莺十八岁的第二个愿望,希望李北往后一切顺遂,平安喜乐,春有花开,夏有甜瓜,秋有红叶,冬有热汤。” “江莺十八岁的第三个愿望,希望李北在未来不论身处何地,都会记得江莺。” 最后一个愿望,她说的很轻,很轻。 落下的重量却很重很重,李北红了眼,克制着又点上一支烟,眸光晦暗,一言不发深深地凝视着燃着橘黄色光下蜡烛下的女孩儿。 江莺十八岁的最后一个愿望已经实现。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 江莺又在心里悄悄说,爸妈,拜托你们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他。我会很努力的活着,会很好的成为一个独挡一方的大人,所以别担心我啦。 轻轻吹灭蜡烛,怜惜地收好剩下的蜡烛,江莺的眼神明亮又温柔,声调平和地说:“李北,这是我爸妈没去世前,给我过生日留下的蜡烛,现在他们也听到我的愿望了,所以你要好好执行江莺十八岁的三个愿望呀。” 李北心中一股暖流涌动,破开冻结的冰面,让他平静下来。 只是嗓子干疼得说不出话。 江莺把蜡烛收好,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橙汁喝了口。 李北站起来,绕过桌子,蹲在江莺的腿边,仰着头看她,微哑着声音说:“好,江莺十八岁的每一个愿望,李北都会好好实现,但,江莺要在李北的身边。” 江莺垂下眸看他,眼中闪闪发亮,弯着嘴角笑了下:“那我们都说好了哦。” 李北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按住她的后颈,在她的唇上被他咬破的地方轻轻亲了一下。 “好。” “生日快乐,江莺,欢迎成为一个大人。” 周日早上,江城的温度一降再降,天气灰暗一片,闷闷沉沉,大风无情地吹过,树叶发出巨大的响声,天气预报上,预计下午三点会有小雪。 江婉瑜六点多,就发来短信说,九点到江城。 江莺回复了一个“好”字,走进浴室洗漱,拉开遮住镜子的帘子,观察着唇上愈合的伤口,没什么问题,像上火了。 关上浴室门,江莺打开衣柜子,静默一会儿,在角落挂着几件套着防尘袋的衣服,取出其中一件。 手指划过防尘袋,江莺从下面空口取出衣服,是一件红色的娃娃领毛呢大衣,款式复古精致,是宋云年轻时的衣服。 江莺把衣服抱在怀里,脸颊蹭了蹭,说了句:“妈,我十八岁了。” 难过疏解完,江莺换下睡衣,套上个白色高领毛衣,穿上黑色裤袜,配了个棕色格子的半身裙,一双黑色马丁靴。 在镜子旁的墙上,贴着一张照片。 年轻的宋云,站在一家老式制衣店门口,对着镜头笑得明媚温婉,身上穿得与江莺几乎无差别。 江莺轻轻的碰了一下照片,还是难受地小小声地说:“妈,我想你了。” 一走出来江北殡仪馆,林间空旷的冷空气钻进呼吸里,刺得江莺瑟缩一下,刘海被吹乱,抬手小心按住。 网约车慢慢驶来,江莺拉开车门坐在后位,拿出手机,把蛋糕地址,以及发票在厨房的位置都发到李北手机上,让他醒了去拿。 最后,提醒他,去打破伤风针,她要看单据的。 发完短信,江莺靠在车窗上,望着车外被冷风卷起她的树叶,手指轻摸右眉上纤细的疤痕,上面的热度一点一点攀升,那夜的浓烈酒气熏天。 手心的手机震颤,将江莺救出浓烈情绪,低头看去是李北回的短信:“好,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江莺回了句“好”。 紧接着,江婉瑜发来短信:“莺莺,我到茶餐厅了,你出发了吗?” 江莺平静地看一眼车窗外的车流人流,回了句。 “很快就到。” 江婉瑜很快回复:“好,路上注意安全。” 江莺点掉短信,合上手机,垂下的眼皮,遮住无光亮的眸子,小拇指不自觉地陷进手心。 坚强点,不能退。 江莺把手机揣进口袋里,闭上眼,在心里一遍遍地催眠返潮的痛苦惊惧。 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很小一部分女孩儿可以不被任何人窥视的健康平安的长大。 更何况,人的一生中,总会遇见很多黑暗的人。 如果因为这些人痛苦,那就太不值得了。 世界那么大,人生就百年,往前走就好,别被过往痛苦挡住前路。 不管再怎么期待晚些到,车辆总会停下。 停靠在路边,江莺透过车窗去看高台阶之上的粤式茶餐厅,心中泛起恶心的同时,想起以前爸妈还在,他们一家经常来吃。 今天,是这么多年间,她第一次来。 这么一想,生理反应缓解许多。 江莺下了车,身上积攒的暖意被一下子吹得什么都不剩下,努力用温暖记忆驱散寒惧,粘稠刺骨的风趁机钻进衣服里,缠在骨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江莺想逃。 逃回江北殡仪馆,与冷漠厌世的少年过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日。 可是,人又不能一辈子逃。 江莺闭上眼,深吸几口气,迎着风,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感应玻璃门自动打开。踏入大厅,温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喧闹声阵阵涌进耳朵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江莺惯性扫向靠窗位置,那里空无一人,恍惚间,似乎看到爸妈。 坐在另外一边的江婉瑜一眼看见江莺,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唤了一声:“莺莺。” 江莺反应过来,再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了,心中伤神苦涩,眨眨眼,赶走酸意,才看向江婉瑜。 人来人往的餐厅,服务员端着餐盘在各个桌子之间穿梭。江婉瑜穿着紧身圆领黑毛衣,板栗色的长卷发搭在肩上,画着淡妆,精致优雅。 年纪上,江婉瑜比江嵩山小三岁,今年四十六岁,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 江莺低下眼,慢吞吞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姑姑。” “莺莺,快坐,”江婉瑜笑得开心,叫了一声服务员上餐,“你最爱的蟹黄包,虾仁粥点了,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江莺摇头:“没有。” 江婉瑜有些局促,干巴巴地说:“又漂亮了,跟嫂子真像。” 江莺避开视线交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沉默蔓延,直到桌子上摆满餐点,江莺都没有回应。 江婉瑜擦起纸巾擦了一下眼角,笑了笑给江莺舀上一碗粥,往对面放碗的时候,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满布青紫。 江莺余光看见,拿着勺子的手顿下,眼神微变,抬起头,平淡地陈述事实:“他又动手了。” 江婉瑜一愣,尴尬地收回手,拽拽衣袖,干笑一声。 “没有,前两天不小心磕着了。” 江莺没说话,冷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让江婉瑜无处藏身。 江婉瑜只能低下头,抿嘴,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自嘲一笑:“莺莺,你跟你爸一样,都是一个固执的人。其实他动没动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整个江家只有我吃不了苦,没钱活不下去。他可能不是人,但给的钱多,两两相抵,互不相欠。” 江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能低下头搅动着碗里的虾仁粥,语气平和地说:“我爸说过,你嫁给他是因为爷爷奶奶,并非自愿。” 江婉瑜嘴角的笑挂不住,缓缓消失,沉默下来。 良久,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对着江莺嘘寒问暖。 江莺只回了一句:“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十一点多,从粤式茶餐厅里走出来,江莺跟江婉瑜站在冷风里,等接她的车来。 江婉瑜拢紧咖色大衣,问她:“吃饱了吗?” 江莺点头:“饱了。” 江婉瑜这才打开肩上的香奶奶,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江莺的手里,说:“莺莺,这里面有十八万,是你的生日礼物,不是他的钱,是我跟人合伙开店赚的钱,很干净的,投资的钱也是我的嫁妆,跟他没关系。” 江莺把钱推回去,说:“我不能要,我爸妈留下的钱足够我好好上大学。” 江婉瑜说:“那些不够的,你将来肯定不会留在江城,用钱的地方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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