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债主紧逼,柳拂嬿也能平心静气。 可此时此刻,她做不到。 “既然薄先生是要与我谈合作,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柳拂嬿率先开口,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作品集。 “如果您想要邀画,我偏擅金陵画派的写意山水。由于最近出现一些财务方面的状况,也破例接私人订制的主题画作。” 其实当代青年国画家的作品,大多卖不出价格。因为和油画等画系相比,国画的耗材相对便宜,作品耗时也较短。 柳拂嬿同样不例外,尽管她已经攒了不少头衔,可目前一平尺的作品,最高最高,也只能卖到四五万。 但若对方真有兴趣,签个长约也不是不可能。 一幅四尺的斗方,市价二三十万,预支个两三百幅,也能勉强凑齐那笔债款,不是吗? 虽说不切实际,但有钱人的需求总是千奇百怪的。 柳拂嬿抱着试试又不会掉块肉的心情,做好了余生都给人当画匠的准备,将作品集和名片一并递过去。 “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我之前的作品。” 男人漆眉稍挑,很有礼貌地接过来,却并不翻开看,只是放在一旁。 他修长手指在画册扉页轻叩了两下,稍作沉吟后,嗓音清沉地响起来。 “为什么认为,我找你是为了邀画?” “因为薄先生散发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气息。” 柳拂嬿淡声:“除了邀画,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她语调果决,这话是事实,也是推拒。她不会同意做其他的事。 男人眸底涌起淡淡的欣赏之色,赞得总算有几分真心实意:“柳小姐冰雪聪明。” 过了阵却又道:“虽然不为邀画,但我找你确是为了公事公办。还希望你能放心。” 说得这么朦胧,柳拂嬿哪放得下心。 可还来不及追问,一列服务员鱼贯而入,将饭菜一道一道呈上来。 菜式分量精致,喷香扑鼻,竟是赫赫有名的红楼宴。 “饿不饿?先吃饭吧。” 男人执起黄杨木的四棱筷,一个很家常的动作,却被他做得矜贵从容。 笼蒸蟹地道的香味一荡,久违地勾起柳拂嬿腹中的馋虫。 自柳韶出事以来,她不曾好好吃过一餐。 见状,薄韫白弯了弯唇。 并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温润笑意,带着几分玩味。 他朝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抬手:“能否帮忙剥一下蟹?” 很快,剥好的蟹肉呈到柳拂嬿面前。 她吃了几口,听见男人语调随意地问:“柳小姐是扬州人?还是淮安人?” “都不是,”柳拂嬿说,“只是曾住在临近的小城。” “住了多久?” “上大学以前,没离开过。” 柳拂嬿懒得提起,自己两岁之前,住在别的地方。 对方推来一盏热茶:“那你父母呢?也和你一样,住在江阑?” “母亲住在家乡,只是偶尔来江阑短住。” 她说完这句,便沉默下来。 男人也没继续问,只是得体地将她喜欢的那几道菜布得更靠近些。 她便也礼尚往来,帮人盛了碗汤。 其实她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没想到今天吃得意外舒心。地道的家乡滋味,也勾起回忆深处,些许遥远的亮色。 放下筷子,她眉眼也温柔几分,褪去了先前的忌惮。 “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薄韫白正垂眸看鲜绿色的茶汤。 闻言一抬眸,正坠入她眼中的那潭温柔里。 稍稍猝不及防。 他不觉抬起手,转了两下左腕上的手表。 柳拂嬿顺势望过去,见那表盘是剔透清沉的墨绿色,似翡翠中的帝王绿,愈发衬得他气度矜冷。 等他再次开口,语调已然如常。 可话里的内容,却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听闻令堂债台高筑。” “而且,不是一个普通人能负担的数字。” 柳拂嬿眼睫一颤,蓦地抬起头。 男人眸色平静,并无丝毫要挟或讥讽之意,漠声道:“我或许可以解柳小姐的燃眉之急。” 柳拂嬿无声地淡哂了一下。 从对方眼中,能看出几分冷淡的诚意。 他和上门邀画的那群人是一丘之貉?还是个与人为善的慈善家? 感性让她不相信前者。 理性让她不相信后者。 她语调无甚起伏:“条件是什么?” 男人放下白玉茶盏,修长双手交叠,开阔地平放在餐桌上。 这是一个谈判的经典姿势,被他做得尤为矜冷,一身精英气质十分迫人。 嗓音比帝王翠更沉更冷,用极为理性的口吻,说出一句天方夜谭。 “我希望能与柳小姐合作。” “缔造一桩,看似美满的婚姻。”
第10章 烛焰灼 应该是为了照顾她的听感,男人语调缓慢,一字一句都咬得极为清晰。 饶是如此,柳拂嬿仍僵在原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连点能转移注意力的背景音都没有。 许久许久,她才迷惘地眨了下眼。 还是疑心自己听错。就连重复一遍那个词,她都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出口。 “婚姻?” 面前这个她连名字都叫不全的男人,正在向她求婚? “是,”男人颔首,“确切地说,是一场为期两年的假婚姻。两年后,我会离开国内,你也能恢复自由。” 稍顿又补充:“作为感谢,令堂的所有债款,我会全权负责。” 柳拂嬿立刻觉出异样。 他不是博鹭的继承人吗?博鹭大部分业务都在国内,他为什么要出国? 一个浑身谜团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她定了定神,才稳住语气。 “方便告诉我吗,为什么你需要假结婚?” “……”男人反倒沉默了一下,“你不知道我的事?” “什么事?” 他挠了挠眼下的皮肤,默然几秒,无奈开口:“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上搜到原因。搜我的名字就可以。” “哦,”柳拂嬿很快从包里拿出手机,用眼神询问他是否介意。 见他默许,便打开搜索引擎。 输入一个薄字,她抬眼,问得谨慎又诚恳。 “你叫什么名字?” “…………” 男人这次沉默得更久,眸底沉下暗色,漠声道:“薄韫白。” 柳拂嬿快速打出这三个字的拼音,又把默认出来的“孕”字删掉,礼貌开口:“请问是哪个韫?” 就在此刻,薄韫白开始有些后悔这个决定。 他有些不耐地推开面前茶盏,伸出手道:“不然我来打?” “等一下,我好像知道了。” 柳拂嬿却没有抬头。 她在候选字里翻找着,轻声问:“怀珠韫玉的韫,是吗?” 这个词被她念得很好听,似口角噙香。 那抹若有似无的甘冽入耳,男人轻轻扬了下眉。 其实这是个偏生僻的成语,大多人不知道。 但确实是他姓名的来处。 心里的褶皱似乎被熨平了一些,他淡声嗯了句。 柳拂嬿点开搜索页,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告诫自己不能露出任何不礼貌的表情,一张扑克脸板得十分严肃。 “我大概知道了。” 看完,她放下手机。 “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薄韫白掀眸看她。 目光清远,像杯中还在打着旋儿的茶水。 他话音漠然,可这份漠然却令柳拂嬿更心安。 就在这份心安里,她听见了对方的回答。 “我欣赏柳小姐的品性。” - 从明亮清幽的餐室,回到狭窄逼仄的廉价酒店房间里,倒也没有多大的落差感。 柳拂嬿一回家,就拿出一本厚厚的大部头教材开始备课。第二天讲写意云树的赏析方法,课件要再完善一下。 结果才工作半小时,又不自禁地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 薄韫白。 有些人生来就在风云顶端。在这场舆论危机前,他的名字更多出现在中外财经杂志的头条专栏里。 剑桥本硕,有名的金融家,杀伐决断的投资圣手。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实绩。二十岁出头在欧洲创建第一家公司,声名鹊起后,被业内龙头以天价收购。 三年后又创建白露资本(White Dew Capital),是团队中最年轻的创始人。 WD发展迅速,如今已是市值百亿美元的投资企业,领域涵盖时兴的软件、科技、人工智能,风头正劲。 欧洲的访谈视频里,同行惊骇得眼睛眉毛乱飞:“Matthew真的很低调,没有人知道他还是博鹭的继承人!” 柳拂嬿越看越叹气。 和这么备受瞩目的人假结婚,她不可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哪怕这是她懂事以来最渴盼的心愿。 她未来的生活轨迹,也注定与其背离。 况且,薄韫白找她合作,只是为了找块挡箭牌。以后她的名气,不会比那位“同性友人”低。 想到这儿,她厌倦地垂下眸。 就算看在几千万的份儿上,这些全不在乎,仍有一件事最担心。 要求里明确指出,需要她配合在公众和媒体前做戏,伪装夫妻恩爱的假象。 她做得到吗? 即使只是很轻的肢体触碰,也会让她生理上犯恶心。 柳拂嬿心事重重地做完课件,靠着床头躺下来,给陶曦薇打电话。 陶曦薇冲动地接起来。 “你打来的正好,我快被憋炸了!怎么会有钟俞这么自恋的人啊!!!” “钟俞?” 柳拂嬿当然没忘记这个名字,如果要跟赌玉的人打官司,这个律师是关键。 “他怎么了?” “没有证据就胡乱臆测!这么不理性当什么律师!” 柳拂嬿有些惊讶:“你联系上他了?” “不算联系上……” 估计是气累了,陶曦薇的语气低迷下去。 “我有个学姐认识他助理,好不容易给我安排了二十分钟见面时间。” “结果他一见我就皱眉毛,问我是不是当事人,我就摇了一下头,还没来得及说你的事,他直接叫送客!” “这么没耐心?”柳拂嬿皱眉。 “这也就算了!”陶曦薇斩钉截铁,“关键是,你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要我的联系方式?’” “……” 柳拂嬿也陷入沉默。 她沉默好久才开口:“对不起曦薇,为了我,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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