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那双漂亮而明灿的眼中,漫出陈旧且深重的伤痛。 她低低道:“我怀疑我哥,我是说我大哥,林乾。” “我怀疑他的私人飞机事故,也跟那个人有关。” 在云珀的二代圈子里,谁都知道魏澜最黏自己哥哥。 可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保护色。 在背地里,她其实从来没有叫过魏坤一声“哥”。 柳拂嬿听出了魏澜话里的忌惮和仇恨。 她轻轻叹息一声:“他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听到柳拂嬿也认同自己的猜测,魏澜用力掐了掐掌心。 她沉下面色,嗓音愈发凛然。 这样的她看起来,五官确实和柳拂嬿有微妙的相似。 魏澜说:“你是让他消停了,你老公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叫他三个月之内离开江阑。” “可我不想这样就算了。” “我想让他进监狱。” - 正是秋冬交接之际,灰败的落叶堆满道路两旁。阳光沉黯,像不透明的劣质玻璃。 魏澜开车长驱直入,进了一片朴实无华的居民小区。 随后,她带着柳拂嬿,轻车熟路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一打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过来开门,两人虽亲和,却都面露憔悴,不太善谈,看得出没什么精神。 柳拂嬿不知道这户人家是谁。 只是觉得奇怪,以魏澜的交际圈子,她不该认识一对这样的夫妻。 魏澜熟络地将蔬果牛奶放在厨房的架子上,叫了声陈叔陈姨。 “哎哟,澜澜,来就来,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哇。” 陈姨笑得欣慰又无奈。 “这些年家里吃的瓜果牛奶全是你买的,我们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别客气,就顺手的功夫。” 魏澜说着,低下眉眼。 “陈叔叔那么年轻就走了,您两位就那么一个儿子……以后日子还长,两位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遇到事儿了需要帮忙,别在意这些虚的,尽管联系我。” “唉,澜澜,幸亏你孝顺啊。”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提起独子夭亡的事,陈姨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哥哥,还有我家阿友,都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怎么就从天上掉下去了呢。” “命运难测。” 魏澜眸底掠过短暂的寒光,有恨意,有忌惮。 她随即垂下眼,笑了笑道,“所以啊姨,您可再别跟我见外了。” “就在同一天,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从几人的对话之中,柳拂嬿渐渐听出来了,这一户的儿子是飞行员,曾在林乾的私人飞机上担任机长工作。 十多年前那场事故里,私人飞机不知为何从天上坠毁,两人在同一天坠入大海,尸骨无存。 几人在狭小的客厅里坐下,陈姨似乎肩膀痛,不经意地抬起手捶了捶。 魏澜便熟稔地转过身去,帮老人捏肩。 一边捏,一边柔声问:“对了陈姨,我之前不是关照你们多回忆一下陈叔叔生前的事,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 “唉,澜澜,我知道你一直觉得那起事故有问题。”陈姨疲惫地说,“可警察早就给出调查结果,说是飞机检修不当,才会酿成餐具,负责人也入了狱。” “东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魏澜道,“陈叔叔那么优秀的飞行员,对于各种突发状况本来都是应对自如的。就算飞机部件出了问题,也不至于连求救信号都未发出,就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故。” “呜……” 想到儿子临死前的绝望,陈姨掩面而泣。 “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澜澜你还那么小,当年的线索早就全都没了,案子也结了。现在人走茶凉,光我们在这里想破脑袋,又有什么用呢。” “事在人为!”魏澜的语气悲痛却坚定,“陈姨,您想一想,如果有人害他们,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陈叔叔是机长,只要飞机起飞,他就是天上最可靠、最有话语权的人,如果想酿成事故,必须先攻破他。” 陈姨痛苦地抱住脑袋:“攻破?怎么攻破?” “可能会让陈叔叔摄入一些影响认知,或者影响行动能力的药剂之类的。”魏澜循循善诱,“您回忆一下陈叔叔当时的起居作息和饮食,他跟什么人接触?一般吃什么?” “他午餐晚餐都在家里吃。”陈姨红着眼圈道,“早餐会去家门口的一个摊子上买油条豆浆。至于接触的人,他那时候还没有女朋友……” 陈姨的语调渐渐涌上犹疑。 “你这么一说,他倒是提过一次,出发前那天,早点的味道不太对,茶叶蛋有点苦味。” “还有,摊子上有个人,坐得离他很近,但一直背着身。” 魏澜和柳拂嬿对视一眼,魏澜立刻问:“您见过那个人吗?” “孩子他爸可能见过。那天是他俩一起去吃的早饭。”陈姨推了推一旁的男人,“快想想,当时那人长什么样子?” “……见了是见了。” 陈叔一头白发,双目浑浊,大概同样是承受不了失去独子的打击,如今已没什么认真生活的力气了。 他缓慢又机械地说,“但这么久过去,早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 魏澜急切道:“您再努力想想?脸方还是圆?鼻子高还是塌?年纪老还是年轻?要不……” 她把柳拂嬿往陈叔面前推:“我这个姐姐会画画,您把长相转述给她,我们可以拿着画去找人。” “等一下。” 就在这时,柳拂嬿忽然意识到什么。 有时候,事情的线索,可能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快速调出方兴寒的照片,递到陈叔眼皮底下。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陈叔沉默几秒,眼睛蓦然睁大了。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用力呛咳了两声,嗓音半是恍然,半是愤懑:“就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死鱼眼,我印象太深刻了。绝对是他,虽然当时,他脸上还没有皱纹,比这张照片上年轻得多。” 剧烈的动摇之后,老人挺直了脊背,眼中重新亮起坚毅的光。 “我绝不会认错!” 尽管早有预感,真到了这一刻,魏澜眼里还是漫上眼泪。 她狠狠咬了咬牙关,站起身。 “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去问方兴寒!” 事情进展到这里,原本已经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可次日,魏澜给柳拂嬿打电话,语气极为低落。 “方兴寒虽然早就恢复了意识,伤也差不多养好了,但什么也没认……” “你们车祸那件事,他只说是自己想撞,绝口不提背后的人。” “还有害陈叔叔的事情,他明明都记得那个早点摊子,但还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怎么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魏澜激动起来,“帮着我哥害这么多人,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柳拂嬿垂下眸,沉吟了片刻。 论仇恨,魏坤和方兴寒,是她和魏澜共同的敌人。 即使私人飞机失事的旧案不被扯出来,方兴寒仍然会因为车祸的事情入狱。但自此以后,魏坤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她想了想,低声开口。 “方兴寒之所以不供出魏坤,大概是因为,他最渴望的事情,魏坤已经都帮他实现了。” “所以,他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电话的另一边,魏澜恍然大悟地深深吸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她恢复了几分冷静。 “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日下午,魏澜去了公司人事处,说是魏坤的意思,集团现在危在旦夕,需要清除一批冗杂的闲人。 其中,方兴寒担任保洁或保安的父母、妻子,还有姐姐姐夫,全都在开除名单上。 这件事一出,没过多久,方兴寒便招了供。警察从江阑的一家地下会所带走了魏坤。 - 魏坤入狱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众人还以为是经济犯罪,细细一查这瓜,才发现这人竟是个法外狂徒,为了财产,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 魏澜十二岁那年的车祸,也是他所为。 网上骂声一片,林华集团股价持续暴跌。 柳拂嬿想了想,还是发消息问魏澜:[你现在经济上有问题吗?] 魏澜回得倒是很爽快。 [你放心,我有钱。] [我早就拿零用钱在国外做了投资,现在赚得还不错。] 稍顿,她又十分罕见地,主动跟这个姐姐澄清了自己身上的那些难听传言。 [反正我没什么败家爱好,够吃够穿就行。] 柳拂嬿弯了弯唇,回她:[嗯,需要帮忙就和我说。] 她回消息的时候,金色的阳光落在肩上,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明媚。 薄韫白就坐在她对面。 前几天天气不好,昨夜尤甚。一夜雨疏风骤,梢头的花叶都落了大半。 可今日苏醒,仍迎来了一个美满的晴天。 放下手机,柳拂嬿弯着唇,动作轻盈地拿起刀叉,将枫糖淋在煎饼上。 又问薄韫白:“你要吗?” 餐桌对面的男人一身白衣黑裤,漆深眉目沉静清矜,衣领稍敞,微微露出锁骨和胸腹肌肉的清朗轮廓,好看得吊打明星顶流。 闻言,他也不答话,倒是把盘子推了过去。 柳拂嬿思忖片刻,忍着笑,手中枫糖瓶一顿一顿,画了只小狗递给他。 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回忆涌上心头,薄韫白掀了掀眉毛。 他指了指新闻app头条,上面写着魏坤入狱的字样,问:“魏澜之前找你,就为这事?” 柳拂嬿吃着煎饼,点点头。 薄韫白道:“其实按照那份做空报告,警察已经开始从经济犯罪方面着手查魏坤了。他手脚不太干净,迟早也是入狱。” “一码归一码。”柳拂嬿咽下煎饼,“魏澜不希望他哥哥的死因被埋没,她想让魏坤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可以理解。”薄韫白点点头,嗓音温润,漫声问她,“你现在明白手足之情了?” 想起薄韫白和他大哥之间那种时而互损,时而又极为信赖亲厚的情感,柳拂嬿抿了抿唇,眼底涌起不自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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