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容颜渐渐放大。 小小的鹅蛋脸,漆黑的眸。眸色疏离又孤洁,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又仿佛早已看透异性的心。 薄成许快要被这张脸逼疯了,红着眼圈看她,口不择言地喊出心里话。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漠的女人!” 接下来,他竟然做出一个堪比偶像剧样板霸总的举动—— 先是绝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柳拂嬿的手腕。 又蛮横地去抓她的肩膀,想要把人往怀里带。 “薄成许。” 就在此时,一个好听的声线,像冷泉洗濯玉石,静静地响起来。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只是这声音分明敛去了平日里浮于表面的温润,愈发沉郁矜冷,带着摄人的威势。 薄成许如遭雷击,浑身狠颤,立刻松开手。 未见来人,只听其声,和男人嗓音里流露出的那份清矜又桀骜的气度,就让柳拂嬿感到几分熟悉。 而熟悉之上,又燃起些许隐秘的惺惺相惜。 紧闭的唇瓣内,舌尖悄然放松下来,轻轻卷过冰凉的喉糖。 自薄成许闯入教室后,柳拂嬿第一次抬起眸。 夜雾浓沉,雪意凛冽。纯黑的迈巴赫驶入狭窄深巷,两盏银色的车灯照亮画室门扉。 薄韫白逆着光,懒步自雾中走来。 男人生得漆眉深目,温雅矜贵,眼形似工笔雕琢,重睑窄而深,五官优势极为明显。 气质更令人过目不忘,一身暗色成衣勾勒出清落轮廓,比水墨画更加月白风清。 此刻,光风霁月化作雾锁烟迷。 男人修长身形沉沉地氤在凛然雪雾里,叫人捉摸不透。 他眉眼懒散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却仅用不高不低的一声,就将冲动的薄成许定在了原地。 之后,他才正过身,向柳拂嬿致歉。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言语时,薄韫白很好修养地微微欠下身。 “侄子不懂事,见笑。” 他收着目光,并不去贸然注视对方的肩膀和手臂,只问:“有没有伤到你?” 分寸感恰到好处,温和却不逾距,令人如沐春风。 “没有,”柳拂嬿将被捏红的手腕背到身后,“没关系。” 薄韫白淡淡瞥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连大气都不敢出的薄成许,沉下嗓音。 “是他无礼在先,如果你希望用更严肃的法律手段介入这件事,我绝不包庇。” “你倒挺严厉。” 柳拂嬿有些意外。眼看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薄成许像泄气皮球般瘪下去,又觉得稀奇:“他很听你的话?” 闻言,薄韫白似乎扯了扯唇。 “大概是不敢不听。” “那你帮我做个见证,让你侄子别再来找我了,行吗?” 柳拂嬿问得挺恳切。 薄韫白看向一旁脸都吓白了的薄成许,语调没什么明显变化,听着甚至堪比和风细雨:“听见了吗?” 结果一听这语气,薄成许的脸色由白转青,两条腿抖成筛子,比见了猫的老鼠还可怜。 “听、听见了……” 哭丧着说完这句,少年人扭头跑出画室,似有低低的哽咽溅落在夜风里。 柳拂嬿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回去我会罚他。”薄韫白言语耐心,似在抚慰,“小许性情冲动,不过从小到大,确实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出格事,吓到你了吗?” “没有。”柳拂嬿回得简洁。 因为她清晰地察觉到,这人深夜前来,只是出于管教晚辈的责任感,跟关心自己半点不沾。 而早在更久以前,晚宴对视那一秒,她便隐约发觉,这人纵有一副谦谦君子的皮囊,本质上却是她的同类。 对一切都厌倦,所有温情都作伪。 果然,薄韫白没有继续安慰她,只淡声道:“你胆子很大。” 柳拂嬿自嘲:“见多了这种场面,谁都能攒下一点经验。” 薄韫白似有不解:“什么经验?” 当然是应对债主的经验。 这句话被柳拂嬿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薄韫白打量四周。这里地段不好,环境也简陋。室内灰暗又不避风,森森的寒意从窗缝和墙根渗进来。 水泥地坚硬,站久了一定不舒服。 以她的才华,本不必在此兼职。 不知怎的,又回想起进门前看到的那一幕。 盛怒的薄成许欺近她,力量和体型都呈压倒性优势,她却好像一点都不恐惧。 也不像是笃信对方不敢动手。 而更像是因为,即使产生了肢体冲突,即使被暴力对待,她也无所谓。 她对自己的这具躯体无所谓。对自己的处境无所谓。 对自己的人生无所谓。 仿佛看见一颗被打碎在雪地里的琉璃,碎光凛然,刺了一下他波澜不惊的眸底。 很少见的,薄韫白忽然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冒昧问一句,柳老师是否有经济方面的难题?” 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轻微不妥。 交浅言深,是社交一忌。 柳拂嬿却没有回答。 那双曼妙长眸轻轻抬起,不解地望向面前这个陌生人,带着几分犹疑。 “你怎么知道我姓柳?”
第7章 薄荷茶 薄韫白主导过许多次商务谈判。他精于此道,只要时机未至,绝不会吐露半点对己方不利的信息。 不像此刻。 他避开对方目光,漠声道:“那幅《悬月图》,有图章落款。” 柳拂嬿这才想起,游艇上确实挂了一幅自己的画。 她淡淡感慨一句:“薄先生真是观察入微。” 回到刚才的问题,诚然,她不是听不出对方的暗示。 单从方才的照面就能看出,这位的财力和地位,跟薄成许又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是六千万,若他有心相帮,想必也不过举手之劳。 可面对这份从天而降的机遇,柳拂嬿不假思索地抗拒。 纵使薄家再挥金如土,也没有从六千万的泥沼里挽救她的原因。 她没有能平等交换的筹码。 最便宜的东西往往最昂贵。 思及此,柳拂嬿敛眸,绕开了话题的核心。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 她口中喉糖还未化尽,言语间,带着薄荷与淡茶织就的冷冽气息。 听出婉拒与拒谈隐私之意,薄韫白不再多言。 他退后一步,提起手中白伞,让出门外的路。 “天气不好,我送你一程。” “谢谢,不必了。” 柳拂嬿却并未多看一眼那辆深黑色的迈巴赫,眼眸低垂着,轻轻摇摇头。 今晚已经承了他的情,她实在不喜欢欠人太多。 五分钟后,巷子两头的积水漾起波澜。迈巴赫自北边原路返回,柳拂嬿走向南边的地铁站。 没有问他的全名,因为不会再见面。 这种高居云端的贵公子,和深陷泥沼的她,不会再有第二次交集。 回到暂住的酒店,腕上红痕还是没褪,一沾水就疼。 被薄成许用力攥过的触感仿佛还在,挥之不去。 柳拂嬿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恶心。 她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把手腕伸到冰冷的水流底下。 又挤了满满一捧洗手液,用力搓洗了十几遍被碰过的地方。 一直搓到皮肤红肿,又被水流冻得发疼、发痒,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 这天一早,柳拂嬿去了美院办公室。 刚打开老旧的电脑,身后立刻传来个女声:“你怎么来这么早呀?今天有课?” 回头就看见抱着一摞文件的乔思思。 乔思思是学院的行政,只比她大两岁,心理年龄还年轻得很。她的办公室离柳拂嬿这间不远,两人常常在走廊里打照面。 说来有趣,柳拂嬿读硕士时还给乔思思交过几次材料,那时候她管乔思思叫老师,现在正好反过来。 “没课。”柳拂嬿说,“在家里也无聊,来这儿还心静一点。” “我懂我懂,郊区的出租屋哪有办公室舒服,连个好吃的外卖都点不着。” 乔思思深以为然地点头,少顷忽然回过味来:“不对,你不是自己有房子吗?” 柳拂嬿笑了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好久以前别人给的网红棒棒糖:“吃不吃?” “这么巧,我最爱的冰霜草莓味!”乔思思接过去,立刻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也许这糖就是乔思思给她的也说不定。柳拂嬿若有所思。 乔思思一边吃糖,一边赖着跟柳拂嬿聊天。 柳拂嬿这股气质谁会不喜欢呢?虽说是大美女却一点架子都没有,随和又照顾人,有种不露痕迹的成熟,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能静下心。 “哎,你最近刷微博了吗?”她兴致勃勃地开启话题。 “有个高富帅一直在热搜上飘着,长得简直了,那眼睛,那鼻子,那精英熟男的氛围感,我顿时觉得我以前追的星都是浮云。” “是么?” 柳拂嬿不感兴趣,简单地应了一声。 “绝对是啊!而且家世特别好,年纪轻轻就是跨国大集团的继承人,不光长得像小说男主角,连名字都好听得不行!” 乔思思压低声音:“听说是卷进商战,两大集团神仙打架,他照片才被曝光的。要不然搁平常,咱们普通人哪能看到这种大人物的热搜。” 柳拂嬿稍怔,眼前短暂掠过一张桀骜又矜冷的脸。 记忆里,那人好整以暇,并无半点深陷风暴中心的样子。 只是,当时他眉间确有倦意,又氤着一层厌世的淡漠。 “什么名字这么好听?” 柳拂嬿多问了一句。 “难道你有兴趣?”乔思思双眼蹭地一亮,连声音都高了八度,“天哪大美女,太不像你了!” 她十分尽心地冥思苦想起来:“叫……叫什么来着?”说着把手指埋进发根里一顿猛薅,终于福至心灵,“啊对!有个字儿是白!” “都没能让你记全名字,”柳拂嬿弯唇,“看来这人也不是很帅。” 估计不如她认识的那个。 “话可不能乱说!”乔思思冲动地直起腰,“就是中间那个字有点生僻,我才记不清。” 她说着就满兜里掏手机:“我给你看照片!看了你就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觉得他不帅,除非是女盲人——” 忽然,一阵冷漠的敲门声打断她的话。 设计学院的男辅导员站在办公室门口,推了推眼镜:“乔老师,你再不把表格给我,就要赶不上了。” 乔思思吐吐舌头,扔下一句“下次给你看啊”,就溜出门外。 办公室再度回归寂静,没了活泼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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