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净词抬手,替父亲拈去肩上一根短细的白发。 “你有许多的爱,分给许多的人。可是我只有独一份的爱,是留给迎灯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也柔和下来。 梁净词丝毫没有晚辈姿态,直直地注视着梁守行,“你记住她,记住这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梁守行不住地点着头,说着,“想起来是谁了。” 最终临别时,梁净词问了他一个问题:“给我取名时,为什么改掉我的字辈?” 梁守行还在诧异之中,缓了很久,才低低出声:“欲得净土,当净其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净这个字寓意很好,不喜欢么?” “很喜欢。”梁净词品了品他的用意,微微一笑,说,“就当是你留给我最后一件珍贵的礼,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所有的开始,初心都是好的。可惜到最后,人都面目全非,爱都消弭减退。 也只剩那最初的好寓意能够伴他终生了。 “再见,爸爸。” - 不久后,逢七夕,梁净词去了一趟云亭山。 杨翎照旧领着她的司机佣人一块儿吃斋饭,热闹如初,但分明一切都变了。那饭里一滴油水也没有,梁净词不爱吃,他站在寺庙的堂前,平静地展开姜迎灯三年前的那封家书。 想再看一遍。 烈日似是灼着她泫然欲泣的字迹。 他听了太多物是人非的陈词,直至此刻才真正悟得,什么叫做欲语泪先流。 要配平的爱,不能靠他三言两语,他亏欠她的实在太多。 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后悔。 梁净词看到第二页,心绪闷沉,堵得难受,读不下去,他闭上眼,想他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当年。 大概在姜兆林眼里,他就是个祸害吧—— 也不用谁觉得了,他本身就是。 不知道姜兆林会不会后悔不迭,让迎灯遇见他,看到这样的字迹,他又是如何万般心痛,想到这里,梁净词自觉就是有两条命也不够他发泄的。 梁净词手握成拳,将纸张塞回裤兜。 他垂首,想点根烟倾泻心中郁结。 杨翎从身后唤他。 “师父来了,不是要看你的灯?” 梁净词回眸看见穿昏黄袈裟的僧人,他微微颔首,跟着老方丈前去大殿。 来时路上,杨翎问他:“打算求什么?” 梁净词的脑海里闪过很多词,求缘,求月老的红线再牵一回,求天上的喜鹊再为他搭一次桥。求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他贪心得要命,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求。和她有关的一切,统统都要留下。 眼下,杨翎再问。 看着那一盏香火鼎盛,写满她名字的千佛灯。 他忽的说:“不求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算了—— “来还个愿。” 来感谢感谢菩萨这一些年的照拂与爱护,保她安康顺遂。 说他心不诚,梁净词是不爱听的,可是他也不太懂得要如何展现诚意。 那一刻又恍惚地在想,时至今日,他们的故事该书写到哪一页? 耳畔回响多年前一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那是藏在诗文里的谶言:千古情人独我痴。 梁净词屈膝时,那封信纸从裤兜里恰恰滑落。 杨翎拾起,想为他塞回去,但无意见密密麻麻地文字,便粗粗地读了下去。 她背过身,站在门外,一页一页地掀过纸张。大半分钟后,门槛之外传来暗暗饮泣声。 很快,一切窸窣嘈杂被肃穆的钟声涵盖。 他没有回身去看这一切,只是静静地跪在大堂的中央,合上手掌。仰头见神明,闭眼看到了自己的心。
第65章 C21 姜迎灯独处久了, 戒备心变强,上回无缘无故跳闸事故让她很是受惊,心jsg有余悸, 长时间泡在租房软件,考虑换新居。 但问来问去, 又为难住。不是为钱, 就是通勤。 北漂真不是个容易事。 姜迎灯在工位上,攥着手机, 想起那时梁净词在她家说, 租房找他,一件小事让她走神片刻。 找他是不可能找他的,只不过一想到和这个人有关的种种, 就像掉进一个坑,再想情绪抽离,要慢吞吞从坑里爬出来。 大概是因为那个冒失的亲吻, 她最近又开始梦见他了。 这种感觉让她的心快要碎掉。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妈呀, 这句话好戳我。”不知道看到什么情感视频, 时以宁在一旁又发表感想。 “不过得到了,没准阳春白雪就变成下里巴人了, 跟我初恋似的,谈了发现也不过如此,世上男人一般狗!” 像是溺了场水,艰难浮出水面, 姜迎灯深深呼吸, 把手机归原位。 她说:“真得到了,细水长流过完一生, 那就不叫故事了。” 时以宁回眸看过来:“啊?你有故事?” 姜迎灯勉力笑一笑,说:“是《半生缘》的台词。” 她很快投入工作,只有工作的忙碌会让她短暂忘记烦忧。 七夕有几个人约她。 她推掉周暮辞的约,去见了远道而来的日本友人。 姜迎灯已经好久没回过师大了,正好这天文学院在做一个和日本文学有关的座谈会,受邀的老师就有小林。暑假来参加讲座的学生不多,但是有各路媒体扛着机器来拍摄,姜迎灯的邀请函是小林亲自寄过来的,她进了礼堂,看一眼邀请函的席位,却没好意思往大师云集的位置里挤,就在后排随意找了个空座坐下。 紧接着,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传来,旁边的座椅被一只男人的手按下,杨格手里捧着两本书,坐在姜迎灯旁边。 “开始了没?”没注意到旁边人是谁,杨格坐下,摊开手里笔记本,就问了这么一句。 “杨老师。” 姜迎灯莞尔一笑,提醒他一声。 杨格这才抬眸看她,怔愣一会儿:“姜迎灯?好些年不见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笑意变深,眼如弯月:“怎么都这样说,我以前什么样?” “瘦瘦的,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现在看着是大方些了。” 见台上还在做准备,杨格斜坐着,跟她闲聊,“你毕业多久了来着?工作怎么样?” 她说:“挺好的,跟新传院的朋友搞了一个公司,拍纪录片的,最近在扩大规模,准备上市了。” “好啊,企业家。” 迎灯笑着摇头:“老板不是我。” “还以为你还在搞文学,来这儿听讲座。” “没,有个认识的老师来参加,好久没见了,想碰个面。” “哪个老师?” “我大二那时候不是去日本一年么,在东京认识的老师。” “小林杏?” 她微讶:“您也认识吗?” “我也是之前去日本访学的时候认识的,她是研究日本古典文学是吧?” “嗯,现代文学也涉及一些,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之前她在东大做了一个丰饶之海的专题讲座,是跟师大这边有线上合作的,您应该有印——” 她话还没说完,杨格喝了口水,抿抿嘴唇,忽然话锋一转:“交男朋友没?” 姜迎灯微愣:“什么。” “还打光棍呢?” “嗯……没交。”她低下头去。 杨格打量她,笑着说:“我看我们家净词跟你还挺不错的,郎才女貌,般配得很,那会儿怎么就分了。” 杨格心直口快,不会打哑谜,就这么直白地提起这些事,姜迎灯耳根微热,答道:“因为异地。” “不是因为异地吧?” “有这个原因,不过……感情的事不能够三言两语概括。”她坦白道,“你要问我真正原因,我说不上来。” 杨格点点头说:“是这样,能理解。” 紧接着,座谈会开始,麦克风调不到合适的音量,主持人频频喷麦,在这刺耳声里,姜迎灯似乎听见杨格说了句:“你前几年去日本的时候,他还——” 但音色渐弱,加上周遭嘈杂,她听不清,看向杨格:“你说他怎么了?” 杨格吊住一口气,摇摇头,再吐出来。 “没事。” 他浅笑一声,开始做交流会的记录。 结束时天色渐晚。 姜迎灯带着小林和小薰去学校附近吃饭,七夕氛围浓厚,商场在做折扣活动,招牌喊得响亮,他们事不关己地坐在各色情侣中央,平静地寒暄。 人的心中总有一方净土。像故乡的烟雨,像异地的知交。 梁净词的名字,在其中拔得头筹。 其余的,就被各种有温度的片段填满。 一个人,如果被早早附上一则“以天为被地为庐”的签文,那她这一生遇到的好人,就真的是纯粹的好了。因为她这样的存在,并不值得谁工于心计去图谋什么。 母女两个长得很像。 小林就是中年版的小薰,但个性倒是迥异,母亲温和些,女儿活泼,一路拉着迎灯扯东扯西,难得出趟国,见什么都好奇。 姜迎灯的日语水平经她训练,在日本一年归国,顺利考到了CATTI的证书。 这一回,换姜迎灯尽地主之谊,在火锅蒸蒸的热气里,给她们介绍说:“中国的饮食文化给人感觉很热闹,都喜欢围坐在一起吃饭,很少有分食一说,不管在哪里待,我还是喜欢吃中国菜,有家的感觉。 “以前我爸爸跟研究生吃饭,都会把我带上,在饭局认识了很多硕士博士的师哥师姐,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印象不太深了,只记得他们玩行酒令,这也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游戏方式,很有意思。” 小林说:“你喜欢热闹的饭桌。” 姜迎灯点头:“一直都是。” “日料我总是吃不惯,在去东京之前,我就很不喜欢吃生食,如果桌上有活虾生鱼,我男朋友都会让人煮熟了再端上来。” 她遥想着,笑了一笑:“他很迁就我,也不会认为我无理取闹,来日料店还要计较这些,好像在他的观点里,配合我的步调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灯的男朋友?”小薰八卦的耳朵竖起来。 她说:“分开很多年了。” “为什么分开?” 一天之内,要回答两遍这个问题。姜迎灯苦苦一笑,只用中文说了四个字:“相爱很难。” 小薰听不懂:“什么意思?” 姜迎灯便给她翻译一遍,用日语表述,就变成了:爱一个人很累。 小薰说:“那应该不是很好的爱情。” 姜迎灯不应声。 “我去日本那一年,东京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我还记得有一回因为下雪导致电车停运,那天我是自己一个人去镰仓看了海,结果回不来,我就沿着铁路线慢吞吞地走,背着书包,样子很可怜,一边走一边哭,感觉眼泪都要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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