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您的意思是……” 虞伯棠不敢断言,只是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她可能比你想的,情况还要再差点。” “还有,这些年你不知道她在那个吃人吸血的家是怎么生存的,自从元宝去世,她休学返校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在家中特别乖巧听话,挨的打也少了很多。” 攀在心上带有倒刺的藤蔓渐渐收紧,扎出血洞。 孟昭延无声叹气,将又要令他难以维持冷静的情绪散出去,“抱歉,是我不够了解她,也没有照顾好她。” “不怪你,你忘了吗?是我让你不要去查小程的,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就要一步步接触她的世界,那些有钱人省时间的手段,少用为好。” 蒙在心头的阴霾,让虞伯棠也没法在此事上继续深入,“我想说的是,那时她不是真被打服了,而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短时间内都逃不出这个家,就做父母想要的能随意被操控的乖女儿。也正因如此,她才有机会上高中,高三,她爸爸故技重施拖欠学费不让她继续上学,闹到学校,你知道她为了能考大学说了什么吗?” 他不敢想。 “我也是后来和那校长聊起才知道的。”虞伯棠不忍再看那咿咿呀呀随风前后荡开的双扇木门。 里头四处散落着木椅木桌,残破不堪,上次葬礼后没有打扫干净的垃圾堆叠在角落,被踩成薄纸状的中华烟盒,像青黑色的石砖地面上长出的不规则花纹,雨下折出湿漉漉的红色水光,余光略过,莫名像淌在地上的血。 “她说,能上大学的话,以后卖的价钱会更高,一定不会亏本的。” 阿明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只看见孟昭延陡然合起手提电脑,起身往贵宾室外走,他以为有什么别的安排,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谁知人直接迈入廊桥,步调匆促,不比往日从容。 “舅舅,您和我说这些,我会怀疑自己选错了的。” 冗长的透明廊桥,两侧玻璃面被雨水打成天然的视野屏障,唯有在云层中辟出的刀锋状的闪电,照得天空亮如白昼那瞬能提醒众人,此刻天气有多恶劣。 “我当时如果把她带走,也不一定保护不了她,她就不用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他甚至不想称之为家庭。 虞伯棠没有评价他所言之对错,把铺垫这段话的目的点明:“过去的都过去了,小程是个很懂藏,或者说很会骗大家的女孩,她装听话,骗自己父母骗了六七年,不想让你知道的事,骗你骗到现在,要跑,又随时把朝月和小乔骗得团团转,她学弟说她会好起来……” “你怎么能保证,小程没有骗那个学弟呢。” - “午饭吃了吗?我昨晚走之前给你调好了蘸料在冰箱里,你自己放点水把馄饨煮开了就能吃了,我想了下,我晚上还是上来吧,鸡翅都腌好了,不做可惜了。” 施安松开语音键,把这条三十秒的语音条发出去。 发型师两臂一抻,展开宽大的围布准备给他揽上,施安连忙发出第二条语音:“去下江市的车票还有船票我都买好了,你别买了,那个岛坐船四十分钟就到,我晚点顺便把晕船药带上来,免得到时候你晕船。” Tony拈着围布两角干站在那,还以为客人好了,动作微动又及时收住。 那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明天周日,我给你收行李吧,周一出发,去三天哦,你要不想回来的话我们就接着去别的岛玩,好了好了我染头发啦,有事给我打电话。” 施安深吸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先剪后漂再染,一套繁琐流程下来,折磨得他昏昏欲睡。 他其实很讨厌长时间不能动的补染过程,这头发能坚持染两年,不外乎那一眼。 篮球赛上,程曼尔在人群中,视线紧紧跟随如蛟龙游走在攻防中的他,不知是因为他本人,还是因为那头堪称全场焦点的灿烂金发。 但施安记住了她眼中只有他的那一眼。 后来替星球旅行出镜接受采访,又有不少网友夸他是天选狗塑之人,不止是因为相貌,连展露在人前的个性,都符合网友心中对狗塑的幻想。 只不过程曼尔从没有提过,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再后来,他想让这头赚足了回头度与吸引力的发色,来帮自己变得更加耀眼。 直到她能看见。 下午三点半,施安坐得腰酸背痛,发型师大发慈悲让他走一下动一动,他见语音条石沉大海,便尝试拨出电话。 对方无应答。 四点钟,施安又请求等一会,结果同样,直至五点钟,他终于彻底坐不住了,催促发型师稍稍快点,因电话一如既往无应答。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他。 比三年前得知程曼尔要做遗产公证,或者知晓她病情,哪怕是她营养不良到昏倒在地,都没有这一次,来得让他失措与害怕。 不是……一切都在好起来吗? 五点半,施安提着失掉节奏的脚步,在静寂的长廊里跌撞着奔跑,钥匙在手上滑脱了两次才终于对准锁孔,拧开房门—— 墙角小桌上,由一张纸盛起来的烟灰,被这股向内的强大气流吹得四散纷飞,犹如冬季最后一场落雪。 - 港城国际机场的跑道上,一架湾流G550平稳降落,缓速滑向远机位,那里早早候着一台黑色宾利,准备接待那机上唯一的乘客。 这趟堪称赌命的惊险旅程,其实称得上赌的,是在澳大利亚起飞,穿越雷暴云层那一小段。 气流垂直运动让飞机产生强烈颠簸,这是机上人员体感最危险的时刻,而机身上那小小的腐蚀洞,也是飞机爬升遭遇过雷击的证明。 但只有Kearney知道,他们是幸运的,没有遇到那难以预料的风切变。 还没来得及庆祝,刚从机长室出来的Kearney就被老板的面色吓得倒退半步,撞上了紧随其后的副机长。 “有消息吗?” “没有,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孟昭延眉心深蹙,规整的领带不知何时被拧得微松。 “落港城了,半小时后到。” 没有直接落宁城,是因为那边天气急变,航班延误,上千架飞机的紧急调度中,空不出跑道和机位给他们降落。 但还有直升机。 不知做了什么安排,空管部门的审批回复与停在港城某座房产的直升机同一时刻到,刚经历了十二小时长途飞行的Kearney还热着手,又被迫握上了直升机的操纵杆。 起飞前检查完毕,Kearney扭身,胆颤心惊地请示:“落、落哪啊Boss……” 宁城有好几个停机坪呢。 男人没有回答,深邃瞳仁倒映出夜色渐深下的延绵雨幕。 这场雨,从南半球下到了北半球。 那贯穿她二十三年人生的雨,是不是由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他右手略微蜷起,指腹温度比掌心要低许多,好似落下一片永不融化的雪。 默然良久,孟昭延拿出手机,点进和她聊天框的动作,在这些天一个个没有回应的电话下,已经训练成为肌肉记忆。 他想试,又在巨大的恐惧下迟疑了。 这一次,不一样的。 若这一回她还是不接,他不敢想,是她不想接,还是…… 已经不能接了。 他轻轻摁到语音通话四字上,屏气,松开。 电话播出机械冷漠的等待音,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即将挂断。 挂断前最后一声,被硬生生打断。 接通了。
第72章 老宅阳台上, 程曼尔靠着斑驳白墙席地而坐,雨水时不时撇到她脸上,脚边堆叠着七倒八歪的啤酒瓶。 她一头乌发散在风中, 露出消瘦不少, 甚至隐隐可见骨头凸出的脸, 面色是不健康的白, 又受酒精作用,脸颊浮起点点浅淡的酡红。 有一抹笑停在唇角,令她的轻唤显得格外温柔:“孟先生。” “我回来了,尔尔。” 孟昭延许久没叫过这个独独只有他会喊的小名,出口的一瞬, 顿觉生疏又想念。 “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吗?尔尔, 我很想见你。” 他没提别的。 没提她生病,也没提她消失,全世界都在找的事, 更没说他不顾生命危险冒着雷雨从南半球起飞赶回。 程曼尔抹干净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的水渍,用力咳了两声, 压住吐过后显得沙哑粗涩的嗓子。 她呢喃了句:“九月了。” 可他当即就懂了。 “九月了,尔尔, 我教你潜水,带你去追汤加的座头鲸, 好不好?” 她没预料到孟昭延能立刻懂得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轻轻笑了两声。 可不知是否是一天没进食, 又在药物与过量酒精的刺激下身体太脆弱,两声几乎没用力的笑, 弄得她气管发痒,不停咳嗽。 程曼尔把手机拿远, 扶住旁边的红色胶桶,想吐,但胃已经吐空了。 “我想,我想……”她半睁着婆娑泪眼,又把手机摸回来,“烟花,我想看烟花……你能让我看烟花吗?” “能。”孟昭延当即应承,“告诉我你在哪里?半小时后,你就能看到烟花。” “我、我在……” 环视一圈后,程曼尔口鼻喘出短促的气,又渐渐冷静下来了。 差点就被骗到了呢。 他不想逼,仍忍不住追问:“在哪里?” 她平静下来后,连笑也敛掉了。 “孟先生,我们不是结束了吗?你放心,这一次,朝月也找不到我了。我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远到……你也找不到。” “好,我不找你。”他顺着女孩的话说,想让她放下戒心,“等你想看见我了,我再出现好不好?” 程曼尔还在思索这句话,男人话锋顺势微转:“那你走之前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想看烟花吗?” “因为……”她头靠在阳台最右侧的矮墙式栏杆上,“我十九岁,你也给我放了一场很好看很好看的烟花。” 那夜,他的爱意以一种隐秘而绚烂的方式,昭告天下。 可其实不止如此。 程曼尔从纷杂思绪中揪出一条满是尖刺的回忆线,喃喃道:“我还看过别的烟花呢,是、是从……我的房间,那个窗户,只能开一点点缝的窗户,新年时,会放烟花,爸妈带哥哥弟弟出去看,让我留在家里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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