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前,她最后叫了他的名字。 完整的名字。 他说的那场她全然不知的相遇,也许会在昏眩的黑暗中,枯萎的旧枝头, 悄悄长出新芽。 冷静下来后, 孟昭延感觉出怀中人体温异常与微弱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呼吸,他迅速整理好情绪,快步抱着人登上候在一旁的直升机。 阿明躲在阴暗无光的山道下, 厚实有力的一臂状若亲密地搭在还在状况外的程祖耀肩上。 “小伙子,有前途啊, 要不是你最后看见了你姐姐往哪个方向走,我们可能还找不到程小姐呢。” “直、直升机?” 自从被阿明强行拖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视野盲区, 程祖耀就不知道山顶发生什么了,但他看见那架直升机, 以及从上面下来,直接奔向他姐姐的男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可以大张旗鼓地开架直升机找人? 阿明重重一巴掌拍到他背上, 再辅以一声中气十足的“好”,而后又凑近被这一掌拍得脸色青白的程祖耀面前, 咧起嘴,挂起友好憨厚的笑容。 “你可问对人了, 真聪明。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程小姐那个哥哥,现在在哪里啊?” 程祖耀退了一步,缩了缩肩膀,“我不知道,我哥已经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真可惜。”阿明故作遗憾地摇摇头,“还以为能用那个男人的下场,让你知道答案呢。” 他正想接话,阿明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是让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的答案,而是……” “一次次扮可怜博同情的墙头草,会有什么下场的答案。” 山路被雨水浸久了,泥土松泡发软,程祖耀站在上面,听到这句话,脚下好像同时要陷下去一样。 他仓皇抬头,急于否认:“什么?我不是——” “是不是的,一会儿就知道了。”阿明不想废话,用同样的手段,以压制性力气将无法反抗的人半拖半拽到直升机舱门前。 “程先生,既然你为了你姐姐爬上来了,我们哪能不送你下去呢?而且,大晚上的又下雨,这山路可不好走……” “万一发生意外,就不好了。” 直升机的桨翼重新旋转起来,猎猎强风刮得程祖耀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从细成一根线的余光中,看见坐在最里侧,怀中还抱着他姐姐的男人。 他见过这个男人两面。 第一面在医院,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能让他短暂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是第二面。 那人甚至没正眼瞧过他。 可他单单是站在这起落架旁,以跪姿与站姿的视线高低差仰视坐着的那人,足以让他两股战战,大汗淋漓。 程祖耀像个折掉了关节的木偶,任人摆布,被人拖上了直升机。 他第一次坐,安全带,通讯耳机,通通皆由阿明代劳。起飞时机身微斜,他脸色霎时比纸还白,手脚冰凉,看上去比晕过去的程曼尔还虚弱。 全程无话。 以笑面恐吓的阿明安静坐在他右侧,对面则是他没见到时想见,见到后,潜藏在心底的畏惧又吞没了他的男人。 二十分钟后。 起落架接触地面时,程祖耀的身体上下晃荡了下,当即回过神来,四处张望,观察周围陌生环境。 舱门由外至内被人推开,那男人抱着他的姐姐下机,几人簇拥着,走进了散发着融融暖光的室内。 “血压偏低,瞳孔有轻微散大,加上发热,都是服用了过量帕罗西汀会出现的中毒反应,而且她喝了酒,才会陷入昏迷……” 初步检查完,医生向沉默不语的孟昭延汇报情况:“帕罗西汀没有特殊解毒药,但您放心,我会根据程小姐出现的状况进行针对性治疗的。” 听完,男人注视着他的私人医生,问出了一个原本只有程曼尔本人才能回答上来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喝酒?” “这……” 医生支吾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将实情道出:“过量服用帕罗西汀的病人,很少见有危及到生命的情况出现,死亡病例多、多发生在合用其他精神科药物和酒精时……” 孟昭延没有选择听最后几个字,逐字逐句地打断:“她会有事吗?” “只要及时接受治疗——” “知道了,进去吧。”他再度打断,少见的没有耐心。 待到休养室主卧的门掩上,男人两肘才支到膝上,双手掩面,呼吸声沉重而凝滞,像一把绷断了弦的低音提琴。 - 才刚成年没多久的男孩身型削瘦,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空空荡荡,像套着一根营养不良的细条青竹。 他缩在沙发角落,神情怯弱惊慌,也不敢喝桌子上阿明替他泡的茶,好似程曼尔第一次来的模样。 “怕什么?孟先生又不会吃了你。” 阿明仍旧笑嘻嘻的,背着手,在房间内悠闲地来回踱步,恐吓上了瘾。 “不过先生是你学校的赞助人,你做了那么多吃里扒外的事,大不了就是读不成书,找工作困难点罢了,和程小姐吃过的苦相比,算不了什么的。” 他跟在孟先生身边不短时间,其实并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但跟过孟家三代人的彭慵交代过,千万不要贪图这种角色,也不要未经同意就擅自露锋芒。 作为这些顶尖权贵们的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然爽快,但早就换过一遍血的权力体系,如今从里至外,都是干净的。 而孟家未来四十年的决策者,也如前人所期愿的那样,为人明堂正道,做事磊落光明。 如果不是阿明见过他家先生威胁曲允檀的样子,他就信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颇有些肆无忌惮,想在人来之前,过上一把白刀装模作样要进的瘾。 “看在早前你愿意告诉我们程小姐去向的份上,先生会留点情面的。” 阿明负手而立,搜刮着彭慵曾当故事讲给他们听的过去,还把做这些事的高帽“栽赃”到孟昭延头上。 “以后实在找不到工作了,集团在非洲有些生意,一直都要用人的,不多,一天干十六个小时而已,当然如果你嫌非洲太热,孟先生新买的祖母绿矿区也不错,就是十几米深的隧道有点脏,而且那边不禁枪,最近战局有一点点混乱罢了……” 程祖耀怕得在发抖,对孟昭延的印象从权势滔天的权贵子弟,到每个毛孔都滴着血的肮脏资本家。 他哪懂和这种人周旋,没什么底气地亮出底牌:“我姐不会让我——” 阿明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程小姐心是软,但要是她知道你做过的事,可就不一定了。” “而且,你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反而先来和你算这笔账吗?” 他和经手这件事的司正聊过,对来龙去脉都清楚得很。 简单来说,这个看似可怜的弟弟,妄想两头讨好,最后另一头事败,还要恬不知耻地继续当程曼尔迷途知返的好弟弟。 他给予程曼尔的伤害,固然不及程光耀那些人多,却是最令人恶心和伤心的。 “程先生,你应该很清楚——” “阿明。” 红铜对开门不知何时被推开,孟昭延缓步迈进,目光掠过桌上的冷茶,启声:“去换杯茶。” “是。” 不知哪来的勇气,程祖耀一见他,猛地高喊一声:“姐夫!” 房间内的另外两人都怔住了。 “姐夫,我不是故意害姐姐的,是我哥他威胁我,我要是不帮他,他、他就要闹到我学校来……”程祖耀提着一口气,主动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我没干什么的,我就之前找她的时候录了音,给那个曲小姐报告过她的近况,但、但我后面也帮姐录视频澄清了,我——” “你为什么会帮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原本被那声姐夫稍稍讨好到的孟昭延,越听心越冷。 待热茶滚沸,重新呈至程祖耀面前,他都没找到新的开脱借口。 难道……难道真要被捆去非洲,然后当黑工当到死…… “你做过什么,都查得出来。”男人主动打破沉默,“但我找你,不是要代替你姐姐,教你怎么做人的。” 程祖耀如坠冰窖,追悔莫及。 若程曼尔真如那位曲小姐所说的结局一样,到时她在遗产上做点手脚,两兄弟能把她名下的钱与房产全部瓜分掉。 曲家,那可是宁城的名门望族,他们无条件信任这个女人。 只是曲允檀一直没有告诉他们,程曼尔背后的是谁…… 他尝试向程曼尔打听也无果,甚至说已经分手了。 直到他接到问她去向的电话,才有预感,自己可能站错了队。 他怯生生地打探:“姐夫,姐姐她……还好吗?你要把我送去非洲的话,我能不能去之前,最后、最后再见她一面……” 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男人坦然受了这声姐夫,只是听到非洲二字时,向东张西望的阿明递去似笑非笑的一眼。 但他迟迟没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孟昭延估计程祖耀的心要吊到最高处时,才出声打消他的恐惧:“不用去非洲。” “我找你来,是让你继续做尔尔的好弟弟。” 程祖耀神色错愕,预料不到的转折,剥夺走他所有苍白无力的言辞。 “这一回,装得像点,我不用有异心的人。” 他只以警告之意留下一句,直接起身离开。 不过几步,他忽地想到什么,脚步微凝,但并没有转身。 “等尔尔醒了,你就去看看她。还有,在她面前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就像……” “刚刚那样就行。” 书房内。 阿明默不作声地重新煮上一壶茶,但比泡给程祖耀的,要细致许多。 他今晚有些自作主张了,没有猜准孟昭延的意思,但也没有蠢到,会以为是那句姐夫才临时决定放过程祖耀的。 绘有描金葡萄繁纹的骨瓷杯盘旋着袅袅白雾,男人执住杯耳,垂首饮入小口。 阿明诚心发问:“孟先生,您觉得这样对程小姐,真的会更好吗?” “那告诉尔尔,她好不容易重新接受的弟弟,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血脉相连的亲人,通通都是要欺骗、背叛、伤害她,毫不犹豫放弃她的……” 茶液滑入喉间,自内向外又回出更浓郁的醇香,以及一声无奈而怜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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