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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艳死的那年，她女儿刚上幼儿园，她母亲整日拉着小孙女上学放学，周艳下班已然深夜，那一天正好是她女儿的生日，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准备回家。新闻上是这样写的，周姓女子，死在人行道旁的树丛里，翌日一早，清洁工打扫街道，发现了她的身体，入冬后最冷的一夜，死去的女人衣着单薄。 那间地下室恰好是陈美好家的地下室，林碧云招租时以为是租给人当仓库，周艳去世后，陈大茂免除了租金，在那之前，他们的租金一个月只有象征性地收了五百，没有涨价，陈大茂悄悄让物业给地下室牵了一根电线，电费却是陈美好家缴纳。周艳一家始终没有搬离小区，周艳努力还债，希望早日搬回她原有的家，住在陈美好家的楼下，遥望他隔壁的家。 陈美好站在阳台上，阳台下方黄宇完成了自我介绍，逗得周艳笑出声。两人一同走出小区，黄宇掏出手机打了周艳的手机，周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首英文老歌《when a man loves a woman》。
第38章 38、重来的日子 陈美好站在阳台上，目送黄宇和周艳走出小区的大门。正午的阳光刺眼，临近陈美好家公寓的湖水波光粼粼，陈美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刘海，她的思绪却变得清晰。 陈美好记得29岁参加小学同学聚会，那是小学同学聚会人数最齐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组织过小学同学聚会，那次聚会只少了三个人，黄宇、郭桂花、陈明亮。 不在的三个人成为在的人讨论的话题，同学聚会选择的场地是临海酒店里包间，众人七嘴八舌之间拼凑出他们的人生。平凡的人生没有值得关注，所有人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路，小学毕业读中学，中学毕业读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工作成家，成家后育儿，反而是这些不平凡的人生值得留在记忆里，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充满戏剧性的张力。 郭桂花失踪下落不明，郭桂花她妈守着沙茶面摊位寸步不移等她回来。陈明亮推测溺水身亡，优秀少年早早夭折，陈明亮父母一夜老去，曾经风华绝代的柳如眉不再打扮，她把 儿子的死归结到自己身上，她从来不肯做一个母亲，只在舞厅里挥洒她的美丽，柳如眉刻意不修边幅，甚至开始发胖，她把自己变成一个随处可见的邋遢妇人，逢人就笑的陈耿不再展露笑容，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司机做不了以后做保安，每天坐在保安室里看着人们，好像一件丧失情感的家具。黄宇得了自闭症足不出户，没有读完高中也没有工作，成为黄教授的耻辱，黄宇母亲不堪忍受儿子的变化，得了绝症，骑着自行车去看病，就再也没有走出医院。 作为三个人中唯一活着的黄宇自闭却很关心同学们的生活，他每天在家看报纸看电视。虽然自闭到几乎不说话，成为一个哑巴，却及时掌握了资讯。 29岁的陈美好还在做记者，报纸上几乎每天都有她写的文字，每天坚持看报纸的黄宇会把陈美好写的新闻反复阅读，哪怕那是毫无新闻价值的新闻。陈美好心里咯噔一下，假如自闭症的黄宇每天都在阅读新闻，他一定不会错过周姓女子暴毙街头的新闻，只是他在读新闻时，他知道那个女子是周艳吗？ 陈美好深吸一口气，周艳和他们读的是同一间小学，不过在不同班级，一个年级有四个班级，周艳在一班，他们在四班，就这样擦肩而过六年。 似乎是感觉到陈美好的目光，走出小区的黄宇突然回过头，朝着阳台上的陈美好挥挥手。陈美好从黄宇的脸上看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以及一种预知未来的笃定。 陈美好内心咯噔一下，“难道黄宇都知道？” 黄宇自闭症是从初中毕业开始，他开始不说话，小学生的黄宇原本就话少，这下连基本的话语都无法吐出，他用眼神和肢体语言代替了话语，渐渐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就像鸟儿不会突然不歌唱，少年也不会突然消失语言。 高中的黄宇发现自己彻底发不出声音，他努力对着镜子张开嘴巴，看见喉咙里的深深的黑洞，就像一条没有灯的隧道，这条隧道他走过，第一次是在上小学去春游的路上，黄宇走在黑漆漆的隧道里莫名地觉得安全。 黄宇难以形容他当时的感觉，后来到初中上生理卫生课，他知道那种感觉就像胎儿在母亲的子宫里。黄宇走着走着，越走越贴近隧道的墙，他感觉到一种吸引，他整个人都要被隧道的墙壁吸收进去，脚下一滑，脚上的鞋子跌进隧道的水沟里，光着的脚踩在隧道的地上，泥沙混合着小石子，黄宇忍不住叫了一声，停下脚步。班主任老师看着停步不前的黄宇走过来问，“黄宇，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的鞋子掉进去了。”黄宇说。 班主任弯下腰去给黄宇打捞鞋子，黄宇觉得比起鞋子，他更想贴在隧道的墙壁上，听里面是否会发出声音。 同学们都在嘲笑黄宇，嘲笑是家常便饭，黄宇和同学们格格不入，身上一成不变的白衬衣深蓝色裤子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布料也是母亲去市场买的，他过的生活是清贫到无法想象的，一家三口基本不花钱，吃饭在大学的食堂里解决，娱乐是在大学的电影院里看片子，衣服是便宜的布料自己裁剪，唯一需要花钱的大概是黄教授买书。 黄教授本就是农民子弟，对书有着执念，幼时家贫无法尽情买书，好不容易工作后，有了钱，他只要看见喜欢的书都会第一时间买下，导致家里的书堆积成山。黄宇看见书就头疼，书上的文字如同呆板的枷锁，禁锢住他的一切。黄宇开始在课堂上发呆，他有形的躯壳备受同学们的嘲弄，只有无形的思想可以逃离眼下的生活。 走在隧道的黄宇忽然觉得他有了获得新生的力量，似乎那就是人生的起点，他可以重新来过。走出隧道，眼前恢复了光明，黄宇的世界却变得暗淡无光，他的耳边再次传来同学的嬉笑声，他跟着大部队，浑浑噩噩地走进植物园，一进入园区，一片湖水，黄宇趁着班主任在讲游玩须知，无人注意角落的他，他一步一步走向湖，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概是黄宇唯一的念头。 很快的，黄宇再次被班主任打捞出来，他就像他的鞋子，从湿答答的处境里出来，湿答答地看着世界的残酷。笑声剧烈地包围着黄宇，班主任老师的严厉批评穿插其中，黄宇坐在植物园门口的石墩上，他的衬衣湿透了，裤子也湿透了，阳光灿烂，他浑身冰冷，如果可以，他希望贴到隧道的墙壁上，问出那个问题。 “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吗？” 墙壁里发出深沉的回应，听起来像是巨人的肠胃蠕动，黄宇身处黑暗，等他睁开眼。
第39章 39、我以生命来爱你 黄宇坐在陈美好家的沙发上，他打量着这个家，看起来比他的家更让他觉得是家。家里是需要散发出家的气息，虽然陈美好的父亲陈大茂也爱往家里囤积书籍，不过陈美好的家感觉到情绪的温暖流淌，不像黄宇的家仿佛是凝固的冰冷空间。 黄教授像是一个没有人类情感的机器人，在家里总是坐在书桌前，他日夜兼程，在文字里探索他的思想，却对身边的妻儿完全视而不见。 黄宇的母亲和父亲离婚是在他小学毕业前发生的，本来平淡无味的婚姻，却因为黄宇变得动荡不安。黄教授因工作缘故，安排了一台台式电脑，结果黄教授排斥电脑，几乎不用。黄宇偷偷在家里的电脑上安装了聊天工具，黄宇母亲一个英语水平仅限于26个字母的中年家庭妇女，通过一个聊天工具打开了世界的大门。 黄教授娶老婆的功能就是生孩子操持家务，他们的婚姻是父母安排的传统婚姻，黄教授夫人文化水平有限，不过却是持家有方。黄教授满意这样的婚姻，只要确保三餐饮食，家里衣服被褥干净，他对另一半没有更多的要求。 黄教授夫人也是如此，只要有房子住，不要饿肚子，有儿子丈夫在身边就是普通女人一生的写照。黄教授夫人满足于当黄太太，当久了黄太太她就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直到有一天，黄宇对母亲说，“你看这是聊天工具。” 黄教授夫人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就是在聊天工具上，对方是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西方男人，两人一开始聊天就一发不可收拾，男人在聊天工具上打出一朵玫瑰花，黄教授夫人决定离婚，她和网上聊天的男人结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黄宇为母亲收拾了行李，收拾来收拾去发现母亲也没有什么行李，黄教授夫人从内到外的衣服都是寒酸的，内衣裤也是不成套的破烂不堪。黄教授夫人脱下手上的金戒指，卖掉了戒指，买了新的布料给自己做了一套连衣裙，她连夜赶工给黄宇做了七件白衬衣，七条深蓝色的裤子，一周七天都考虑到了。 黄宇想说他最讨厌的就是一成不变的搭配，看上去永远不更换的衣服裤子让他成为众人讨厌的开端。看着母亲熬夜的脸，红肿的眼睛，黄宇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吞咽了下去。黄宇接过母亲做的衣服裤子，母亲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途，他不能让她在旧的地方留有遗憾。 “谢谢你妈妈，从此以后，你要为你自己活。”黄宇拥抱了母亲。 “等妈妈安顿好了，我会接你过去。”黄宇的母亲流眼泪在儿子的肩膀。 “不，你不要记挂我，我会努力读书，考上这所大学，找工作，娶老婆，生孩子，我会活得好好的，符合你的期望。”黄宇承诺。 黄教授夫人，哦，不，现在她有了有一个新的名字，Joanna，乔安娜，登上了飞机。 “所以你是黄宇，但你从未来来？”陈美好试图说明她的疑惑。 “我是黄宇，我又不是黄宇。”黄宇说，“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个事情的开端是从一条隧道说起。我说完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不，如果是一条隧道，疯狂的人不止是你。”陈美好叹了一口气。 黄宇母亲去世后，黄宇开始足不出户，母亲从楼上的阳台一跃而下，摔死在楼下，黄教授目睹了一切，他看着妻子躺在地上，头朝上，脑袋后面的血快速蔓延开来。 跳楼之前，黄教授夫人，乔爱莲还是煮好了当天的晚饭，洗完了衣服，一件一件晒在阳台上，她站在阳台上，回头看家里，地板光亮，她早上刚洗过，厕所里的蹲坑也洗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单是刚换洗过的，窗户也擦得明亮。乔爱莲满意地点点头，她看向阳台下，黄教授顺着路朝家的方向，走在路上，他目光平视前方，完全没有注意阳台上乔爱莲正 在看他。 乔爱莲本名乔爱弟，乔家三个姐妹，乔爱莲排行第三，分别是招弟，迎弟，爱弟。乔爱莲嫁给黄教授后，黄教授给她改了新的名字，乔爱莲，取自文章《爱莲说》。乔爱莲喜欢她的新名字，也喜欢给了她新名字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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