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地,妻子在同一个时间站在同一个地点,阳台上看着丈夫下班。以往这个时候,看到黄教授走上那条路,乔爱莲就会小跑转身进屋子,她跑进厨房,把灶头上的锅打开,盛一碗饭。 这碗滚烫的饭放在饭桌上,陈爱莲再次跑向阳台,黄教授慢腾腾地在路上迈出步子,学校的家属宿舍楼就在大学校园里,乔爱莲算准了等到黄教授走到道路尽头,等到黄教授爬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门,他在厕所里洗完手,坐到桌子前,那碗饭的温度恰恰好,不烫也不凉。 黄教授从未知晓,乔爱莲的目光,他吃着妻子准备好的饭,吃完饭放下碗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乔爱莲再去清洗黄教授的碗筷,她洗着碗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天就算这样完成了她的任务。夜里,她躺在丈夫的身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呼吸,沉沉睡去。 直到有一天,乔爱莲发现黄宇说不出话。黄教授显得丝毫不担心,“他不想说就不说,他也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乔爱莲试图和儿子说话,黄宇指手画脚回答。乔爱莲和以往一样站在阳台,黄教授踏上走向家属楼的路,她转身回到厨房盛好饭,再回到阳台发现黄教授不见了,那碗饭等到冰凉,乔爱莲平静的生活迎来改变。 黄教授回家的路上遇见骑自行车的女学生,女学生停下自行车,和黄教授攀谈起来。原来话语如此有趣,黄教授第一次觉得聊天令他愉悦,他滔滔不绝地讲,女学生及时予以反馈,他们在校园里漫步,讲到日落西山,讲到华灯初上,黄教授回家饭菜搁置在饭桌上。乔爱莲问,“你去哪里了?饭菜都凉了。“黄教授坐在饭桌前吃着乔爱莲热过的饭菜,他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他满脑子都是女学生的笑容。 女学生叫林玫,娇艳欲滴如同带刺儿的玫瑰。黄教授已经崭露头角,不断收到电视台邀约,上镜侃侃而谈。林玫慕名而来,黄教授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当初介绍人介绍乔爱弟,说一个长得端庄美丽的姑娘。 黄教授在寺庙里看观音,面容丰姿竟有几分相似。乔爱弟的长相让他心仪,他不在乎乔爱弟的家境清寒,上学半途而废,他把乔爱弟娶进门,改名乔爱莲,黄教授记得寺庙里的荷花池,池塘里的莲花开了,粉嫩的花瓣像极了少女乔爱莲的脸颊。 乔爱莲在阳台上终于看见了女学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黄教授在家里沉默,在女学生面前侃侃而谈,她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喜悦的丈夫,家里死气沉沉的,两个男人,不管是丈夫还是儿子,都不跟她说话。 抽屉里有女学生写的诗,“我以生命来爱你。” 乔爱莲拿着诗歌念,“我以生命来爱你。”她看着阳台上丈夫新买的裤衩子,以前是她买的裤衩,大超市一打的四角内裤,现在是三角裤头,年轻的款式,黄教授买的三角裤衩在风中飘摇。 “黄宇,你跟妈妈说说话。”乔爱莲把诗歌揣进兜里。 黄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张开嘴,呜呜呜地叫,他真的不会说话。 “黄宇,我求求你,你跟妈妈说说话。”乔爱莲摸着儿子的头,声音带着哭腔。 黄宇无奈地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消失了,他丧失了说话的功能,他每天努力打起精神去学校上课,上课的内容他完全听不进去,下课后同学们变本加厉地嘲笑他,翻来覆去也就围绕着他一成不变的白衬衣蓝西裤进行嘲笑,黄宇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穿着,他的脚趾头裸露在凉鞋外。 黄教授给乔爱莲的生活费极其有限,大学教授的工资本就不高,黄教授家里有一堆兄弟姐妹还在念书,指望着他的工资,加上年迈的双亲,乔爱莲只能为一家人的衣食奔波劳碌,黄教授的衬衣西裤,黄宇的衬衣西裤全部是她做的,她自己则常年穿着深蓝色的衬衣搭配黑色的裤子,看起来也像没有换洗过衣服。 女学生穿着裁剪得体的连衣裙,脚上的红皮鞋发亮,乔爱莲也想拥有这样亮堂堂的皮鞋,最终她舍不得买。红皮鞋的女学生昂首挺胸走在路上,走在黄教授身边。黄教授再也不穿乔爱莲做的衣服裤子,他去了百货商店买了上好的衬衣西裤,一双黑皮鞋。 黑皮鞋,红皮鞋走在校园的道路上,看起来无比的登对。乔爱莲想起那首诗,“我以生命来爱你,我的血肉镶嵌珠宝,我的骨骼发出响亮的声音,我以生命来爱你,交织缠绵,日夜不休。” 乔爱莲失眠了,她在夜里辗转反侧,哪怕是入睡也是极其简短的,梦里红皮鞋交缠着黑皮鞋,女学生在笑,黄教授也在笑,只有乔爱莲在哭,还有黄宇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乔爱莲从阳台上跳下去,黄宇回家后发现家里的灯是暗的,妈妈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家,邻居来敲门,“你妈妈出事了。” 黄教授觉得躺在冰柜里的乔爱莲看起来无比的陌生,他发觉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妻子了,乔爱莲穿了一双奇怪的红色皮鞋,配了一双不合时宜的白色袜子,身上还是旧的蓝色衬衣,办完乔爱莲的丧事,黄教授仿佛老了十岁,家里更安静了,黄宇还是不说话,接下来也不出门了。 黄教授除了必要的课外出履行职责,绝大部分时间他也是呆在家里,关在他的房间里。黄教授在乔爱莲的裤子口袋里发现了女学生的诗歌。女学生写她要以生命来爱,乔爱莲真的拿出了生命去爱。 黄宇在黑夜里走出房间,走到阳台,抚摸阳台的栏杆,他依旧说不出话,只能在夜里痛哭,他不明白乔爱莲为什么突然跳了下去,抬起头发现夜空中的月亮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一个小小的月亮在大月亮旁发出光,黄宇看着月亮,他想起儿时的隧道。 黄宇照例去上学,他在学校不说话,乔爱莲准备的衬衣西裤洗到快破了他也舍不得丢,直到有一天,欺负黄宇的男同学在扯他时拽下了一只袖子。破袖子的黄宇走回家,在隧道口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生,在另一名女生的带领下走进隧道。 这天一大早,黄宇从家里出发,他朝隧道走去,校园早上雾气弥漫,他看见挑扁担的老奶奶走在他的前面,黄宇朝隧道口跑去,黑漆漆的隧道吞没了他。 等到黄宇走出隧道,他发现自己正在春游,旁边的陈美好心神不定,“我要回隧道。”陈美好自言自语,“我得回去。”黄宇从陈美好的脸上看出了不属于小孩的成熟神情。 “我帮你引开老师的注意力,”黄宇自告奋勇,等到大部队走进植物园,黄宇冲向园区入口的水池,水池里睡莲盛开,他看着漂浮的荷花,想起母亲乔爱莲。乔爱莲应该正在家里等他放学,想到乔爱莲还活着,黄宇幸福地闭上眼睛,直到班主任老师把他从水塘里拉起来,黄宇手里紧紧地拽着一只睡莲。 “黄宇!注意危险这几个字你是不认识吗?”班主任老师浑身湿透了,丝袜狼狈地贴在皮肤上。 黄宇坐在植物园的石头上,陈美好走了过来,“黄宇,你刚才在干什么?” “陈美好,我知道你饭盒里有鸡翅膀,你分我一个吃,好不好?”黄宇问,眼前的陈美好看起来还是孩子,她掏出书包里的饭盒,“真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带的是鸡翅?”
第40章 40、躯壳和灵魂 黄宇离开后,陈美好四肢放松躺在床上,这是一个天色渐渐发暗的黄昏,四周有一种步调即将缓慢下来的氛围。 下了班的林碧云在厨房炒菜,陈美好可以依稀听见锅铲撞击锅的声音,油烟味透过关了的房间门的门缝钻了进来,在陈美好当了母亲以后,把林碧云的油烟味和锅铲声都一并继承了,仿佛这是母亲自带的“背景音乐”和“香薰”。 陈美好做菜永远能得到孩子们的夸奖,即便做得不一定好吃,但也许是妈妈的味道,孩子们总是很捧场地吃完她做的饭菜。老大时间一边吃饭一边说说“妈妈做的饭最好吃了”,老二时钟跟着重复说,“妈妈做的饭菜最好吃了。” 林碧云到家热情挽留黄宇留下吃饭,黄宇拒绝了,“我要去谈恋爱了。”黄宇和陈美好谈了很长的话,谈到口干舌燥,现在他真的要去谈他的恋爱,他约好了周艳要去看一场电影,这是他开始新的人生要完成 的任务。林碧云感慨万千,“孩子们都恋爱了,看来我们都老了。” 林碧云不知道的是以后等她当了外婆,这样的感概每天都要说上一遍,陈大茂的头发依旧旺盛,他也想不到岁月即将带走他的头发。 陈美好送别黄宇,看着他奔向楼下的周艳,陈美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的灯亮起来,灯罩上两只米老鼠在她的黑眼珠里投射出了光,这盏灯在陈美好结婚后重新装修也没有换掉,大儿子时间很喜欢这盏灯,经常提问,“妈妈你小时候也是看着这盏灯吗?” “是的,妈妈小时候也是看着这盏灯。”陈美好无数次回答大儿子的提问。小孩子喜欢重复问问题,陈美好只能重复解答,陈美好发现自己不断地想起孩子,原来她的人生在一无是处中默默有了牵挂。母亲和孩子的之间的纽带远比陈美好想得深刻,人生哪怕重启,过往的回忆还是时不时冒出头来提醒陈美好。 这是陈美好青春期到婚前住的房间,后来简单装修后变成丈夫时候的卧室,木地板重新铺过,墙壁也粉刷过,不过格局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柜一个大衣橱。时候独自住在这个房间,不过他回家早的话,两个孩子会和他赖在床上玩。 小孩们似乎都很喜欢这盏灯,大概是因为灯罩上的童话图案,现在陈美好看着灯罩发呆,做少女的时期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变成母亲,两个孩子抬头看灯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他们鼓起的腮帮子,大声笑露出细小洁白的牙齿,一切都是如此清晰。陈美好想过她离开以后的世界里,究竟是一切按下了暂停键,还是维持不变,孩子们是否吃饱睡好。 黄宇被隧道吞噬了,他趴在隧道的墙壁上,双手感觉到一阵柔软的触摸,隧道本来坚硬的墙壁,忽然变得软绵绵,“就像有生命一般。”黄宇对陈美好形容,于是他一用力扎进隧道里,有一瞬间他完全没了呼吸,好像身在水中,在感觉要窒息前,黄宇睁开了眼睛,班主任老师拉住他的手,大声喊,“你在干什么啊,黄宇!” 黄宇睁开眼,眼前的天空碧蓝透亮,不掺合任何一丝杂质,像他小学时最爱写的作文开头,“天空万里无云,我们去春游。” 黄宇的头发湿漉漉,手上满是黝黑的污泥。水池里的睡莲晃动,黄宇发现原本青春期的身体变小,他还是穿着蓝色裤子白衬衣,小学的同学们围住他笑,在人群之外有一个短发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在众人围观中,扭头跑出了植物园,立刻就消失不见,黄宇真的在春游,他从青春少年变成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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