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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好不知道隧道里是何时装上成排的昏黄色灯管，也不知是何时更换到后来明晃晃的白色灯管。一开始陈美好不是每天都经过隧道，等她每天经过隧道已经是二十年以后的日子。二十年，就像弹指一挥间。39岁的陈美好开车经过隧道，往返于父母家和自己家。 现在回到19岁的陈美好没有车，甚至还没有开始学车，她没有驾照，也没有汽车，想要穿过隧道，只能搭乘公交车或者步行两种方式。 这是早上十点，公交车每二十分钟从隧道里穿越而过，上面载着一车人，表无表情的乘客在车厢里呼啸而过。这车人的人生大概率不会被重启，他们在公交车上摇晃着躯体，隧道把他们吞咽，随后释放。他们初生，成长，老去，不走回头路。 陈美好坐过穿过隧道的公交车，车子是99路公交车。一般的公交车没有冷气，99路公交车是唯一穿过隧道的公交车，还有冷气，上车的费用也比其他公交车昂贵一倍。普通公交车一块钱，99路公交车两块钱。 不管是一块钱还是两块钱，坐公交车坐一半断然不能在隧道里下车，公交车只能在隧道口的站点停靠，陈美好选择步行通过，这一次她手里拿着一根竹筷子，筷子上缠绕着一大圈深褐色的麦芽糖。 出发前她吃过早饭，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林碧云，林碧云问中午吃什么，陈美好说都可以，随后，她说，妈妈，我爱你。林碧云头也不抬，我也爱你。这样的生活场景重复出现，然而却充满意义。 林碧云此时还年轻，虽然即将退休，不过却保持着良好的状态，脸上皮肤算得上紧致，抹了细细的粉和淡淡的胭脂。如果是外出上班，她必定穿着连衣裙搭配丝袜高跟鞋，在谈不上时髦的单位里，林碧云始终把自己收拾得清楚整洁。 陈美好看着林碧云的头发，这个时期的林碧云还是烫发的，头发卷卷曲曲，在脑袋后扎起一个马尾巴。从林碧云当外婆以后，她开始不烫头发了，烫头发需要花费半天，林碧云忙于带孙子，无暇顾及头发。至于打扮，林碧云开始穿运动服和牛仔裤。 林碧云频繁生病是陈美好生了老大之后，等陈美好生了老二，她发现母亲已经赫然老去，为了照顾陈美好，母亲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睡觉，夜里醒来无数次，脸消瘦到颧骨突出。媒体行业进入低谷，以往月薪过万的陈美好变成月薪不足五千，陈大茂建议陈美好选择辞职，全力以赴到她的育儿中，毕竟雇佣的保姆月嫂没有足够的放心，她以为等到孩子长大，她可以重新出来工作，社会现实却击破了她的幻想。 三十五岁以后的女人，不仅生育难，就业更难。 陈美好对着一头卷发的林碧云说，我如果快30岁了还没有结婚，你不要着急。 林碧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我不着急。 假如陈美好不结婚不生孩子，林碧云还是会烫着这样卷起的头发，她曲曲折折的人生路啊，在母亲的头顶显出预兆。 陈美好看向窗外，窗户外的铁窗延伸出去，上面放了一棵发财树的盆栽，发财树刚刚到铁窗的顶部，也就是两米高左右，这是南方地区常见的盆栽。 在陈美好29岁的十年以后，陈大茂在市中心买了一栋别墅，陈美好搬家，连铁窗上的发财树盆栽也跟着一起搬家。陈大茂把发财树从花盆里移出，种在房子之前，在不经意之间，发财树很快就长到二楼那般高，繁密的枝叶，绿意盎然遮挡了半个院子。 陈美好怀孕的那 一年，发财树竟然长出洁白的花朵，花蕾细长，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整个夏天花朵次第绽放，一树的白花配着绿色的叶子显得清丽脱俗。 在花朵怒放后，发财树结了一枚绿色的果实，大概巴掌大的果实挂在枝头，就在陈美好孕育生命之时，发财树竟然也同步生出果实。果实成熟，跌落在院子里，砸出一枚枚的籽。 林碧云把发财树果实的籽种到花盆里，长出几盆发财树。一棵种在前门的花盆里，另一棵在后门的花盆里，渐渐地这两棵也像当年那棵发财树的盆栽一般长到一米高。 树犹如此，跟着陈美好的生命轨迹，产出新的生命。陈美好生了两个孩子，摆在院子前后门两盆发财树盆栽也滋生出绿色的枝条。 陈美好深吸一口气，隧道就在眼前，筷子是老奶奶给她的，这样反复缠绕出一大块麦芽糖的筷子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家用筷子，不是魔法筷子，麦芽糖也和记忆里的毫无区别，至于老奶奶，还是一样的衰老，仿佛被时空遗忘，成为一个老人的模样，却又固定在一种老的状态里。 “这一次，你需要足够的勇气，多吃一点吧。”老奶奶用了一定的力气去缠绕麦芽糖。 陈美好以为的多一点是很多，结果是一根筷子的多一点，陈美好站在洞口迟疑。结果身后有人喊她，“陈美好！”陈美好一转头，来人正是黄宇。 黄宇大汗淋漓，胯下一部自行车看起来年代久远，马上要分崩离析，“好歹是朋友，你不见我一面就走？” “反正我们马上会见面。”陈美好说。 “是啊，可是再见面就是十年啊。”黄宇走下自行车，“这十年里，我可是要老老实实度过的。你每次都为了他人的命运而穿越，这一次，你要为了自己。” 陈美好回头看了一眼黄宇，“我自己不存在了，和你一样，我们终究是为了爱的人才能活得有意义。”
第42章 42、第三次穿越：29岁 29岁的陈美好在办公室沙发上睁开眼睛，29岁的陈美好在漆黑的办公室里叹息。这一次的重启，她做好了最后的准备，29岁如果没有选择正确，她将错过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在29岁的尾声，陈美好进入了结婚殿堂，她选择了时候作为丈夫，两人在恋爱甜蜜，三个月领证，婚后第三年，她接连生了两个孩子，逐渐变成一个全职母亲。 城市的夏天漫长酷热，令人眩晕的太阳从早上九点就开始炙烤着城市，陈美好每天给两个孩子洗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洗完澡后她已经没有力气给自己洗澡，陈美好觉得浑身像一块抹布一样，黏糊糊发出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她躺在床上打开空调，慢慢调低温度，她无力地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男孩子们精力充沛，仿佛初生的太阳。往往等她睡意全无以后，他们才肯安然入睡，此起彼伏地发出呼噜声。陈美好亲吻着入睡后的孩子们，睡着的孩子们显得分外可爱乖巧。 陈美好想起丈夫时候的脸，他们新婚初期，她看着丈夫浓密的眼睫毛想，以后要是生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就幸福了。这究竟是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投射物，还是来自周遭事物给予女性的参考，陈美好无从得知。 陈美好的头发油腻，里面有今夜煮菜的油烟气味，她的下巴上角质层粗糙，她时常在漫无目的思考之际无意识地拿着手搓着粗糙的下巴，感受细腻与粗糙之间的摩擦。她没有照镜子，镜子里出现的女人头发蓬乱，穿着宽松的短袖和七分裤，裤子里是汗湿后贴在身上的高腰内裤。 接连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拥有浓密的眼睫毛。陈美好忙于带孩子，没有做产后修复，睡眠不足，哪里顾得上更多的护理。陈美好发现只要打了一个喷嚏，就会忍不住尿，她开始惧怕感冒，一个喷嚏，一个咳嗽，她变成一个坏掉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地漏水。 她的阴道像钟间山隧道，原本是狭小的隧道，变成了双车道，又变成了四车道，最后拓宽再拓宽，变成双向四车道，等于是八车道。 所有的已婚已育女性，你的妈妈，你的外婆，你的奶奶，你认识的所有已婚已育女性，她们不会告诉你，生育是一件长久改造你身体的事情。 光洁的肚皮上可能出现妊娠纹路，一圈一圈的，光滑的皮肤上可能会出现斑点过敏，疙疙瘩瘩的，还有就是你们以为只属于自己的私密的地方，它将成为新生命的产道而被理所当然地拓宽。当你打开腿，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羞耻不复存在，这些身体到心灵的改变不是暂时的，是永久沉淀在你身体上的痕迹。 没有人会告诉你，所以生命得以代代传承。 29岁的陈美好穿着牛仔裤和T袖上衣，躺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她知道这具身体的能耐，她还可以憋很久的尿，她喝大量的水都不会渗透出尿液，她的下面紧致得如同初始的隧道，目前没有车辆通过。39岁的陈美好坐在马桶上需要花费很长的等待，她明明尿完了还有感觉到依稀的尿意，这到了夜里将催促她反复起身去拉那一场意犹未尽的尿，打乱了她的睡眠，生理的失控代表着自我的失控。 有一个男人带着走廊里的冷气推门进来，打断了陈美好的思路，男人径直走过沙发，坐到他办公桌前，电脑的光打在男人脸上，蓝色的光，幽幽地发出脸上淡泊从容的表情，男人的眼睛透过近视眼镜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陈美好，大概也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男人的声音沉闷得和封闭办公室一样， “陈美好，你的辞职申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陈美好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回办公桌，电脑桌面上赫然出现一个word文档，命名“辞职信”，陈美好把文档丢进垃圾桶，“我暂时不辞职了。”又过了一会，办公室头顶的白炽灯亮了起来，下午两点格子间的一天又继续运作。 隔壁办公室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决定了就好。” 这是29岁的陈美好，在本地的一家都市报上班。和她说辞职信的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方圆，方圆屡次劝说陈美好不要轻易考虑辞职。方圆的理由是都到年底了，你不拿年终奖吗？ 拿了年终奖再说吧，方圆劝说。 当时陈美好不以为然，毅然决然辞职，一直到了39岁，陈美好才想起方圆的好意。方圆脸圆圆的，做事一板一眼地认真，就连申请里标点符号标记错误都能让他大发雷霆。 主任方圆是硕士，副主任付峰也是硕士，陈美好一硕士毕业就就业，分配到了这个人均硕士的部门，感觉是学历最高的部分，于是负责最有难度的工作。 这个部门的名字叫做品牌运营部，具体运营的也只有各种各样的策划案。每个人都有对品牌的理解，宏观上的，微观上的，品牌运营部对面部门是领导的后勤部门，名义上是人事部门，实际上负责了琐碎的日常，人事部门的主任动不动就请教方圆。 “方主任，你看报社的垃圾桶，符合品牌形象吗？” 方圆盯着垃圾桶，一个方方正正的垃圾桶，正方形的垃圾桶，入口也是正方形的，陈美好看不出方圆脸上的表情，“还符合吧。”方圆说，声音里也听不出异常。方圆读了很多书，大概没有一本书里面有关于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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