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是没有呼吸的——出厂方擅自赋予机器人心跳和呼吸是被法律严厉禁止的。为的就是当人工智能拥有了人类的思维模式、记忆、甚至是复制了基因的躯壳时,还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将他们和人类进行区分。 但是这对佟初来说就是一种精神虐待。无数次醒来的女人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丈夫,一夜之间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吓得不住颤抖,抓着自己的头发哭嚎着,直到机器人帮她打开录制了人类心跳的音频,然后用手臂抱着她轻轻摇晃。 后来,佟初就习惯了。 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女人有了一个假老公撑面子,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被派来监视她的智能机器人除了外表和李文元一样,他还拥有“李文元”的声音、处事逻辑、行为习惯。 它甚至被导入了李文元关于佟初的部分记忆数据集,又在中央控制器里输入了要“爱”佟初的指令。 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尽管在现代人工智能发展的领域,受到法律、伦理的约束,人工智能们被尽力地削弱了,他们被调教得尽力不那么智能,并且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可是机器人们依然可以抚慰人类受伤的心。 人类始终是一种愿意自我欺骗的生物。人类奉为圭臬的“爱”的逻辑是可以被模拟的。他们明明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质,却又有着一双看不清晰的眼睛。 什么是李文元的爱? 李文元的爱不过是给钱。 如果佟初肯贪心一点,她要得再多一点点,不过就是要更多的陪伴,要说好多好多没有意义的话,要一些柔软的吻,要无尽的耐心,要百依百顺和适当的约束。 机器人丈夫生来就是为了佟初而存在的,尽管他是死的,尽管他被设定成“在保证佟初不会离开别墅的前提下,满足佟初的一切需求”——其实“他”就是爱她的吧? 佟初混乱了。 李文元对此是知情的,毕竟“用机器人仿真人代替自己履行丈夫的责任”这个主意就是他提出来的——这归根结底是观念的问题,在李文元眼里,智能机器人本质上只是个机器人,即使有了自己的记忆,惯会模仿自己,也和一个扫地机器人并无不同。 如果李文元都不介意,那么佟初也不会表示反对——反正她只要钱就好了。 而且李文元总也不回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过真正的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佟初现在只是迫切地想要一个人、人形的、甚至不是人形的东西待在身边,只要能陪伴自己,什么都好。 她想着,高大的机器人终于回来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满橙汁的玻璃杯。 佟初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去哪儿了!” 管家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然后把手里的橙汁递了过去。 这点很有趣。作为一个机器人,智能管家应该回答佟初的每一个提问,可是他同时又被下令模仿“李文元”的一切。 而李文元会在面对女人的无理取闹时,保持沉默。 但是女人对这些关于智能机器人的服从伦理并不在乎——她闪开了,佟初故意用力拍开机器人的手腕,想要把杯子打翻在地,却触发了机器人的防手滑机制。杯子在男人的手里只是轻微地抖了抖,里面不断晃动的液体很快就平稳下来,但还是漏出几滴果汁,附着在管家人造皮肤的表面。 “......怎么撒出来了?你是不是坏了,我应该把你送回原厂,然后把你拆开捣烂,再换一个新的机器人回来?”佟初靠在他的手上,恶声恶气道。 她很寂寞,所以总像个小女孩一样吵闹。 不知道智能管家会不会感受到恐惧,但是男人一定发现了佟初因为害怕而加速的心跳和微微上升的血压,他伸手摸了摸佟初的脸颊,试图用女人喜欢的办法,让佟初感到安全。 “抱歉。”他轻轻地说。 佟初看了他一会儿,兀自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有点儿像小动物的哭声,听起来有点儿让人难受。 然后女人又自顾自地伏在机器人的手臂上,“抱我回卧室。”她下达了指令。 高级的智能芯片能够从语言中识别出主人的意愿,于是高大的机器人转身将橙汁放好,然后一把捞过女人的腰,抓着她的腿弯,把佟初抱在了怀里。 佟初又咯咯地笑起来,她笑够了,就仰着头怔怔地盯着那张丈夫的脸,又像是不知道在看什么。 就在他们路过门廊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后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那声音很粗重,杂乱无章的,散发出慌乱的味道,混杂在湍急的大雨里,差点儿被淹没。 “......那是什么?”佟初的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她下意识往智能管家的怀里缩了缩——这个时候她不愿意提醒自己,即使智能机器人再怎么像人,整栋别墅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按理说,别墅的中央意识应该早就已经通过调取监控取证,并判断出不速之客的危险性,必要的时候作出反击和通知警方,但反常的是,今夜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管家?”佟初又问了一声。 抱着女人的人形管家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玻璃制作的瞳孔里不断交替闪过红色和蓝色的亮光。 “正在为您载入中......” 一个冰冷而生硬的机械声突然从李文元的胸腔里炸开。那声音完全和人类不同,是违和又原始的。 “啊!”佟初被吓了一跳,她慌忙从高大的机器人身上跳了下来,惊恐地退到沙发边缘。 而英俊的机器人管家却像是故障了一样钉立在原地,他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出,到更像是整栋房子在发出悲鸣。 “警告!警告!发现入侵......” “二号管道已损坏,供电驱动发现异常,警告!二号.......” “验证失败,请重新输入......” “验证成功,正在启动紧急备用供电系统,预计等待时间:5分钟。” 下一秒,机器人丈夫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同一时间整栋别墅陷入了一片黑暗ᴊsɢ。 无尽的黑暗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阻断了女人所有退路。天空不断有惊雷劈过,把门外人影完完全全映射在窗帘上。“咚咚,咚咚”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个不速之客甚至开始狂躁地用自己的肩膀去撞门。 佟初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门,恐惧得几乎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女声。 “姐......姐,快开门啊!姐!” “......佟初!快点儿......要来不及了!快点开门!” “求求你了!姐.......” “我是郑文惠!” 佟初猛地瞪大眼睛,她的心脏激烈地怦怦跳动,混杂在“咚咚”敲门声中,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凶猛地对冲,耳边一片轰鸣——佟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酸软的腿支撑着她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 ——近了,更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那扇门了。 如果现在别墅里的一切监视设备被切断了,那么她..... 佟初最终站立在门口,她紧紧抓着门把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从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2章 复活 在佟初拉开门的瞬间,一道闪电划过了夜空,霎时间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山谷,让佟初看清了那条来时的小路,孤零零的、沉默地向远方蜿蜒。 佟初收回视线,她皱起眉头,脸色不善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你来干什么?” 找上门的女孩正是佟初的表妹,郑文惠。 郑文惠是佟初姨家的孩子,比她小上两岁,从小和佟初一起在县里长大。 佟初其实和家里人关系很淡漠,像郑文惠这种再远一点儿的亲戚,她几乎不联系。 不过这也不怪佟初,他们家一贯就是这样冷漠的。她小时候父母只顾着去爱她那个狗屁不通的弟弟,长大后倒是记起来要沾她这个攀上高枝的女儿的光。 佟初最开始心里是怪怪的,母亲拉着手和她道歉,哭诉他们小时候家里条件有多么多么艰苦,所以才委屈了她,他们又有多内疚。 没让她上大学那次是,差点把她卖给老男人那次也是。 还好佟初有出息,自己为自己搏了一条出路。 听了母亲的忏悔,佟初心里酸酸的,她拉着母亲的手,想要诉说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付出了什么,其中又有多苦,可喉咙动了动,就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们话锋一转,为佟初的弟弟讨要一辆新能源的飞行汽车,和进入中心城的介绍信。 这五年来,他们只知道佟初过得好,是个阔太太,再也不用受风吹日晒的罪——可是没有一个人关心佟初年纪轻轻被关起来,整日面对着无处不在的监控,和一个机器人守活寡,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当然,既然没人关心,佟初也不会主动倾诉。 她可能也被这种一眼望不头的日子折磨疯了,平时除了喜欢疯狂和家人炫耀自己的财富,就是刻薄地对待别人,以此发泄自己心中的戾气。 不同于佟初,郑文惠的命好,她很会读书,以全县第一的成绩华丽丽地占走了去中心城上大学的机会。 当时的政策非常好,拿到学费资助名额的孩子可以选择去往任意一个国家的中心城市读书,这是佟初那一年没有的。 最让佟初恨得牙痒痒的是,郑文惠有一双竭尽全力支持她的父母,砸锅卖铁也要供女儿到更好的地方去。 她还记得在自己出嫁后的两年,郑文惠顺利拿到了名额,却连去中心城的车票钱都付不起。 郑文惠那个年过半百的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挨个亲戚登门拜访,为了女儿的前途向每一个人点头哈腰。 借钱的短讯发到了佟初这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嫉妒得发狂——明明她从小和郑文惠的成绩差不多,但郑文惠就可以去其他国家的中心城市读大学,过上她们两人从前只在古老的电影里见识过的日子。 而她只能终日守在这一方囚笼里,等待着一团虚无的意义。 佟初攥紧了手心,指甲都陷进了皮肉,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已经覆水难收。 祸从口出,她对自己的姨妈一家出言侮辱——佟初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们一家都臭不要脸!我是依靠自己的努力才拥有了今天的财富,你们凭什么以为你们上下嘴皮一磕,就想不劳而获? ——连张车票都买不起,还装什么,我要是你们,就趁早认了这一辈子都是低贱的命。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