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就先躲在这里了。”郑文惠把背包丢在房间空旷的地板上,双手放在脑后,“我现在是寄生虫了,姐你要是不给我送水送饭,我可要饿死在里面了。”说着,黑暗中一道风吹过,让郑文惠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再加一床被子。” “知道了,白痴,就会给我添麻烦。”佟初抱着手臂,冲她翻了个白眼,“饿着谁也不会饿着你。” 郑文惠长大后个子很高,比佟初足足高出一个头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佟初眼里她始终还是那个呆呆的小孩。 ——就比如现在,就当佟初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郑文惠突然叫住了她。女孩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姐,你爱我吗?” 女孩黑黑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有点儿像机器人眼部虚无的玻璃珠。 郑文惠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那笔靠着精打细算省下来的钱只能勉强供她未来几个月的生活,可是中心城市高昂的房租每一个月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得一边上学一边再找一些工作赚钱。 此时此刻,她正和马克面对面坐在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面前的黑咖啡是男人请的,对方还贴心地叫了一块蛋糕,但郑文惠并不打算接受它。 老实说,她不太愿意和图尔兹查项目组的人搅合在一起——一是她亲眼目睹过马克的同事们聚在一起做混账事,二是她本能地感觉那个项目很让人不安。 而马克拜托郑文惠要做的事,和之前女孩为图尔兹查实验做过的一样,他需要郑文惠利用虚拟现实技术在电脑上复原一位已故亲人的形象,然后让郑文惠亲身参与同人工智能意识体的互动中去。 当然,这位已故的亲人,必须和郑文惠有着极其强烈的情感羁绊,而这正是本次实验的重点。 简单来说,马克要郑文惠参与通过现代科技、完成对已故亲人的“复活”和被留下的人“重生”的过程。这个实验前期涉及到人工智能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而实验内容又和社会学、心理学有关。 因为人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这种挑战人类伦理极限的实验经历可能会对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人造成摧毁性的打击。但同时,本次实验的结果也许会对人类临床医学上的心理创伤治疗有所帮助。 听了男人的介绍,郑文惠有些迟疑——她的理智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这种玄乎的实验——但是参与实验的报酬是如此丰厚,是一般为期一年工程的五至六倍,女孩有些心动。 见郑文惠迟迟无法做出决定,马克试着和她交流看法,“郑,如果你不喜欢,不要参加也可以,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老实说,我不太确定,这听起来有点儿......古怪?按理说,这世界上应该有很多刚刚失去至亲的人,需要这种抚慰精神的机会才是?” “是的,”马克点了点头,“但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我需要一个精神稳定的被试者,我是说,她得能够分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毕竟人死不能复活。” 郑文惠微微皱起眉,“......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这个实验岂不是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觉得没有意义?”马克反问她,“实验的内容只是一场美丽的梦,你可以在这里短暂的时间里,和你最思念的人再见一面,和他说说话之类的,相信我,这种事很有市场,有人求之不得。” “那为什么是我?” “郑,你不知道吗?因为你简直是个计算机视觉领域的天才,经你手还原的电子形象简直栩栩如生!就像照片中的人真的活过来了——我们之前拿给你的照片是组里成员的祖母,结果你简直把她在电脑里‘复活’了!然后那个研究员在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崩溃了......为了他的安全,我们只能终止实验。” 马克说着,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说的,尽量避免崩溃,这真的很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崩溃?”郑文惠却感到冒犯。 “不,”觉察到女孩的不悦,高大的男人连忙笨拙地想要解释,“请原谅,我不是在冒犯你,但我相信你不会轻易崩溃的,你的成长轨迹、你的精神面貌都和我们这些从小出生在中心城市、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人不同。” “......”郑文惠总觉得眼前的白人好像不是出于恶意说出这种话的,但他确确实实透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傲慢——并不是说马克在针对郑文惠,恰恰相反,他应该挺喜欢郑文惠的,可是这些发达国家中心城的人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偏见,仿佛只有他们的情是情,其他人的心就有什么不同似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这个实验到底想搞出个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郑文惠率先转变了话题,而整个过程中,马克一直绞着手指,紧张又羞怯地看着女孩。 “你是问‘图尔兹查’?还是问我这个小分支项目?”见郑文惠终于开口说话,马克立刻兴奋地回答道,“‘图尔兹查’很复杂,因为保密协议我不方便透露。但我这个项目就是想要将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意识体投入应用。”他顿了顿,“比如复活某位死去的人。” “我失去我的爷爷很久了,我以这个为例。”郑文惠放下咖啡杯,慢慢说道,“你们要我制造出爷爷的皮囊,然后——你们会给人工智能输入指令,按照我提供的信息,为我量身打造一个,有着爷爷皮囊的‘东西’扮演我的爷爷。” “这称得上是一种取代。而且——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爷爷不是我想象中的人。” “什么?”马克看起来对郑文惠的理由很感兴趣。 “人工智能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们所谓的‘爱’不过是一种设定。可是人类的爱也分请疏远近,你们根据我所提供的数据集,只能复刻出一个‘爱孙女’的爷爷,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完全是从我的角度出发的——和他的真人大相径庭。真实的爷爷最爱的应该是奶奶,他爱奶奶,爱自己的两个孩子,爱自己的父母,然后才爱我。” “你们所谓的复活,只能复刻出一个扁平的印象,一个满足私欲的产物,它永远也和活生生的人不同。” “再之后呢?等到这ᴊsɢ项技术成熟了,难道要根据每个家庭成员的需求,把爷爷做成很多个切片吗?” 郑文惠说的认真,马克却笑了。高大的男人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良久,他放下了掩着嘴巴的手。 “你果然很清醒,或许你是虚无主义吗?”他问。
第5章 实验 “这里是儿童频道许愿树栏目,请问小朋友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喂,我......我的爷爷去世了,我非常想他,我能许愿让他活过来吗?” “我很抱歉小朋友,你的爷爷已经去了天堂,但也许他正要打电话过来,今晚七点我们在节目中一起接通爷爷的电话好吗?” “你也可以叫爸爸妈妈订购‘虚拟亲人’服务,通过现代科技让你的爷爷在电脑上活过来。” “只需要提交已故亲人的相关资料,我们就可以通过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为您还原亲人的样貌,星创科技还配有最先进的语音合成对话系统,您可以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并让他对我们所说的话做出回应!” “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机房里已经没有人了,郑文惠这才慢吞吞地打开存储器,从云端往本地上导入了一段视频。 起初镜头剧烈地晃动,几秒种后才聚焦清楚。视频的分辨率很低,能够看出拍摄的设备不是很好。 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那张发青的脸上带着呼吸面罩,病房里空荡荡的,只回响着老人艰难的呼吸。 “爸,开始了。”镜头外,一个女声提醒道。 郑文惠的爷爷郑灿动了动眼皮,他朝镜头的方向投来一瞥,然后挣扎着,像是想要坐起来。 “小......惠.”老人的喉咙深处传来破碎的声响,那声音很抽象缥缈,像是什么动物的嘶吼声,郑文惠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爷爷在叫她。 老人冲着镜头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郑文惠能够看到他糜烂的牙齿和半截舌头,他的喉咙深处似乎藏着什么怪物——然后整个画面一黑,视频戛然而止。 没了。 郑文惠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画面。 这是爷爷郑灿临终前的录像,也是郑文惠手里仅有的、有关于爷爷的影像。 她还是答应了马克,参与了那个有关于“复活”与“重生”的虚拟实验。 据马克的解释,这个测试主要是人工智能通过扮演设定好的身份,在具体的场景中和人类进行情景还原互动。 实验的主旨是测试人工智能是否能够代替人脑运作——或者说目前的人工智能是否已经进化到与人类无异的地步,而郑文惠作为第一线的被试者,需要以第一视角撰写观察报告。 这个项目的最理想版,实际上是应该采用“被复活者”的生物基因克隆一个人,再利用催化技术将克隆人的年龄催化到他死去的年龄,最后在他的人造大脑里导入他过去的数据集,从而完成一个人真正的“复活”。 然而这个假设真正实施起来,存在着许多漏洞。 首先是就“应不应该采用基因克隆技术”就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因为克隆人最初是以婴儿的形态诞生的,他需要重新经历一个成长过程。在这段时间里,促成一个人成长的环境已经改变了。人生经历和所要承担角色的变化,使克隆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 几年前,市场上出现了催化技术,这种技术就像是“增龄丸”,通过放射一种射线,让实验体的细胞年龄迅速走向成熟。这项技术的弊端是,这种射线会对人体内的细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从而减短实验体的寿命。 然而人类的成长发育并不是严格按照年龄表进行发展的,几乎每个人都存在或多或少的早熟、晚熟、发育不完全、发育过剩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拿到死者详细的深度体检报告,和百分百实验没有误差的情况下,才能将克隆人的身体状态催化成死亡那一刻的状态。 最后是复活大脑。老实说,目前的科技想要完全人造出一颗人类的大脑是不可能的,于是科学家们就提出了利用人工智能代替生物技术造出的人脑这一方案。目前极少数的人工智能已经自主发展出了情感和意识,可仍然不能完全做到像人类一样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 然而即便是人工智能做到了完全模拟人脑,生物人脑和机械智能大脑人类也只能选择一个,这在人类学、哲学领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不同信仰的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大多数人仍然坚持人类必须拥有生物人脑。但也有虚无主义科学家们认为只要“灵魂”相同,对方是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之身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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