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花海 作者: 王瑞媛 简介: 上世纪90年代,在洛阳的国有企业改革大潮中,部门经理于雪被辞退。 她已经38岁了,母亲患病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而她的女儿则在读初中,沉迷于摇滚音乐,常常逃课。 恰在此时,她的丈夫借了一笔巨款,之后失踪了。 生活的难题让她感到痛苦,但她也知道,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她要赚钱,要做生意。 她以早餐摊起家,从做各色小吃开始逐渐建立了自己的餐饮事业,成立了“鱼跃花海”饺子馆。 于雪的水饺物美价廉,在时代的变迁之中,给予了那些生活的跌落者站起来的勇气——鱼跃花海,复得自在。
第一章 吃饱了再说 于雪睡不着。 闭上眼是黑暗,睁开眼还是黑暗,像在暴雨中溶解的煤饼,黑色之中还是黑色,黑色之外还是黑色。 她活了三十八年,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但这一夜,却让她彻夜难眠。 好友米杏在总公司的水房里似笑非笑,流着眼泪望向会议室的样子,又一次涌入她的脑海。 “十天。大雪,只有十天了。”当时,米杏歪着头,叹了一口气,同时伴随着一个笑声,那是一个人绝望到极致时的自嘲。 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还有十天,我们就要失业了。 一念及此,于雪心中又焦虑又失落,忍不住叹息一声。她翻身起来,轻轻走到了电话机旁,袁文生还是没有回电话。这个晚上于雪已经第五次打他寻呼机了,可他没有回复,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于雪提起听筒,想了很久,又放下了。 算了,不要指望袁文生了。他只会说,他早就料到了,也早就告诉于雪了。 十六年的婚姻生活里,袁文生不知道多少次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训诫于雪,而等到于雪真正需要他帮助,需要他共同承担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 一如今晚。 窗户外面,隐约能听到一阵阵巨大的工程机械轰鸣声,那是一座座工厂正在被拆毁的声音。 1998年春季,许多工厂停工了,于雪所在的副食品公司也有两个月没有发放工资。 那天上午,她在二楼办公室整理完文件,就来到一楼门市部。已经快十点了,于雪却发现还有两个员工没到,门店里只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柜员李芬,正窝在柜台里面打毛线。 “老李,咱们柜上应该是三个人,美华,王琳呢?”于雪上前,对着李芬问道。 现在是四月中旬,外面阳光灿烂,温暖宜人。但这间门脸有些年头,里面光线昏暗,一片漆黑,透着一股萧索的寒气。 李芬从柜台下面探出脑袋,褐色的毛线帽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有气无力,像是一朵幽怨的蘑菇。她看到是于雪,急忙把揣在怀里的暖手炉放在玻璃台上,平整了一下自己的上衣。 “老李,烧炭的手炉不能放在柜台上,会烫炸玻璃。”于雪提醒李芬。 “哦。”李芬悻悻应承,把手炉又揣回怀中。 柜台上没有新的货物,只堆着一些木耳、香菇和番茄罐头,这些东西不容易坏,它们已经在货架上放了很久了。每一件商品都有一张手写的价签,贴在玻璃板的下面。春天的杨絮被风吹进了橱柜里,让橱柜上的价格变得模糊不清。 “她俩呢?”于雪又追问。 “来了,转了一圈又走了。” “去哪儿了?”于雪问。 “这咱哪儿知道。” “咱们上班是有纪律的。他们这样可不行。” “于经理,春节过后就没开资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但凡有点儿能耐的人都下海摸鱼去了。小年轻不像我们,对公司有感情。”李芬不咸不淡地抱怨了几句。 于雪顿时哑口无言,拖欠工资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袁文生这两个多月也没有工作,总是找于雪要钱,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买米买菜于雪都要计算一番。 这个年头,推辆三轮车就能大街上兜售东西,作为供销社的下属企业,他们公司的社会功能已经不重要了。 春节之前,公司完成了改制,由国有变成了股份制,每个职工都购买了一千元股份。于雪虽然不明白这股份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股票到底有什么用,但她相信,再过一年,公司肯定会有很大的变化。 要知道,她可是在这家公司干了快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多少风风雨雨,这一次,肯定也能挺过来。 “没事,春茶一到,总公司马上就会给咱们配货。等广交会结束,咱再卖上南方好货,还要卖上白酒和奶粉,很快就会有生意上门。老李,你别整天打毛线了,快把柜台理清楚,擦干净,咱就要上新货了。” “于经理,别做梦了,没人会来买的。”李芬懒懒地说,“你可以出去逛逛,外面的市场上什么没有,什么买不到?而且,他们的价格,都比我们的要低。” “那你也应该相信咱们企业的能力。”于雪淡淡一笑,“事大事小,到跟儿就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完,于雪转身拿起墙根的扫帚,把门口堆积的杨絮扫了出去。 店外春光正好,门前栽种的白牡丹朵朵盛放,洁白似雪,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一株牡丹还是于雪的老上级宋丞兴还任经理的时候种下的,也是一棵十五年的老苗了,大家都把它当作镇店之宝。去年的时候雨水太多,花开得很弱,以为它就要死了,但今年一开春,它就早早长出新叶,也如期开出了花朵。 不要胡思乱想了,于雪告诉自己,无论天气多糟糕,到头来,花还是会开。春天就是这样,总会好起来的。 这么想着,她就微笑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带有花香的空气。 下午的时候,于雪到总公司送材料,她特地换下了蓝色工作服套上了米色西装,围上一条红丝巾,还踩上了小跟鞋。一会儿到公司就会遇见好友米杏了,要是穿着工作服,又会被笑话自己不讲究了。 “你这样不收拾自己,袁文生更不会回来了。”米杏这么说的时候,好像不全是开玩笑。米杏是个时髦女郎,擅长穿衣打扮,也比于雪会经营婚姻。今天完成工作之后,于雪还想跟米杏聊聊自己的苦恼,她又好久联系不到袁文生了。 到了公司之后,于雪就感到有点儿不太对劲。苏式办公楼里弥散着一股发霉的味道,似乎好久没有大扫除了。幽暗的走廊里灯也不开,就好像是断电了一样。整个公司里就像没有人一样,特别寂静,只有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水声哗哗作响,似乎是有人忘了关水龙头。 于雪满心困惑地走到了会议室,听到里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争执。那是一种带有强烈情绪又不便声张的声音,如蜂鸣缭绕。 于雪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打断这场密谈,正在她为难之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回身一看,是米杏。 于雪正要说什么,米杏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随后拉着于雪就向前走。 米杏走得很轻,似乎怕有人发现她俩似的。她俩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米杏停了下来。她这才松开于雪,转身进了水房,关上水龙头。于雪跟着进了水房,发现米杏接了整整一拖把池的水,差点儿溢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思春呢,这都水漫金山了。”于雪开玩笑地问米杏。 米杏把湿漉漉的拖把捞出来,放在下水道口。她良久不抬头,任污水沾湿了她红色的皮鞋。 “怎么了?”于雪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放低声音,拉住米杏的手。 米杏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于雪认识米杏十多年了,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 “刘远跟你吵架了吗?”于雪问道,可刘远又不是袁文生,他对米杏很好。米杏也不像于雪,她从不会为这种事哭泣。 米杏摇了摇头,擦干眼泪,望着于雪,大眼睛里包含着愁苦。她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叹了一口气,发出一个很轻的声音。很奇怪,她似乎是在笑。 “十天。”米杏说,“还有十天。” “什么还有十天?”于雪疑惑地盯着米杏。 那一瞬间的图景,于雪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怀。贴满白瓷砖的旧水房里ᴊsɢ,她和米杏面对面站着。水房的窗户敞开着,恼人的杨絮不断地飞进来,在她们身边打转。锅炉里的水开了,红色的指示灯跳转,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米杏自嘲一笑,吐出两个字,“下岗。” 下岗。 这两个字自从米杏嘴里说出来,就在于雪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直到夜里两三点钟还占据着她的脑海。米杏告诉于雪,她今天打了两份文件,领导交给她的时候,一个领导说一定要保密。但另一个领导却说,保密个屁,给大家留点儿活路吧,让他们尽早谋生去。 米杏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下岗。 再细看,里面说到公司资不抵债,月底清算完毕即将宣告破产解散,职工全员下岗。 全员,下岗。听到这四个字,于雪也一下子慌了神。 回到家于雪就给袁文生打了传呼,你在哪里,速回电。 可是,袁文生没有回复。 袁文生已经很久没去上过班了。为此,于雪跟袁文生拌过几次嘴。说是拌嘴,其实更确切地说,是于雪数落了他几句,而袁文生端着报纸一声不吭地听着。袁文生本来就不爱工作,总是找各种理由翘班,如今厂子不行了,袁文生干脆就在家里整日闷头睡大觉,睡醒了就出去喝酒。某一日,袁文生忽然说他跟朋友找到了机会,要到云南谈生意,而且还要乘飞机去。他需要钱,一大笔钱。于雪把家里存折上的活期存款都取给了他,他撇撇嘴,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无奈,于雪把自己手上所剩不多的生活费又给了他大半。不久,他提着行李箱离开了家。从那以后,于雪就再也无法和他保持畅通的联系。 他再也没有主动给家里打回来电话,好像他不是去云南的省会谈生意,而是到与世隔绝的西双版纳苗寨卖苦力。 文生这是怎么了?于雪不停地打袁文生的寻呼机,每一次,她都会留言,家中有事,请回电。 袁文生回过几次,一会儿说他在大理,一会儿说他在腾冲。一问到他在做什么,他就答得模棱两可。问急了,他就说先不要联系了,最近都不要再联系他。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不知道是在烦于雪的电话,还是在烦恼他自己的处境。 袁文生这个人,让人捉摸不透。他喜欢教育于雪,总是说一些看似高明的话。但一旦于雪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他就闭口不言,冷着一张脸。于雪则是另外一种性格的人,她为人直爽,喜欢有话直说。作为一个公司的主管,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会说话了,但是在袁文生面前,她竟时常说不出任何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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