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些苦恼的事,于雪更加睡不着了。窗户上装着防盗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有一小块黑乎乎的天空。渐渐地,这个角落里的光线越来越亮,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上面划出了一个缺口。 干脆不睡了,做饭吧。 于雪起身,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不想吵醒正在熟睡的女儿。 从小到大,于雪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选择先去吃点儿东西。这个被米杏取笑的恶习,使得于雪看上去,并不如别的女人那样纤细。她本来就是娃娃脸,加上肉乎乎的身材,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米杏常取笑于雪,说她是个“年画娃娃”,特别是那张脸,圆滚滚的,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天真之气,看上去很喜恰,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缺乏成熟女性的韵味。”米杏这样评价于雪,“收不住男人的心。” 不过于雪才不在乎别人的嘲讽,她天生就喜欢吃东西。哪怕在粮食短缺的饥饿年代,母亲也都还想方设法让于雪兄妹几人吃好,一把野菜也能蒸出一锅香喷喷的蒸菜。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就更不需要让肚子受委屈了。 管它三七二十一,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吃饱了再说。 一边这么想,于雪一边在面盆里活上了面。她要摊鸡蛋饼,加葱花的、加韭菜的,还有她自己的独家秘方的。 想到这里,于雪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把鸡蛋打进面盆里,和面糊一起快搅,然后撒了点盐,撒了点五香粉。她洗一把碧绿的小韭菜,又剪了几棵阳台上的小青葱,再摘几片花椒叶——对,这就是于雪自己独创的配方,用花椒叶提鲜。手起刀落,她把这些鲜嫩的植物切成碎片,一一码在小碟子里。随后,她烧热了油锅,待油热至尚未冒烟之时,把面糊倒进了锅中。只听“哧”的一声,凉凉的面糊在烧热的热锅里摊开,随着铁锅的晃动,渐渐形成了一个又圆又薄的面饼。 真香啊,面糊一经加热,食物被火烘熟时的气息就释放了出来。于雪赶紧抓了一把葱花,趁面糊没有完全凝固撒在饼上面。第一张是葱花饼,辛辣的小葱经过热铁板的激发,瞬间产生了香草独特香味和面饼逐渐产生的淡淡焦香混合在一起,提示着做饭者,它一定非常美味。 于雪握紧锅柄,手腕微微使力,向上一颠,面饼整张飞起,又稳稳落入锅内。 朝上的一面已经被烙得金黄,等到另一面火候到了,于雪用长筷子轻轻一挑,两面焦酥的饼被夹起,放进了青花瓷盘。 于雪动作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几张葱花饼,又做了一些韭菜饼,最后还做了她最喜欢的椒叶饼。 于雪夹起来一张,放进嘴里。椒叶饼是最独特的,它带着花椒叶独特的麻香,给人味蕾以别致的体验。 食物的温热鲜香,让于雪无比放松。 真好啊,这一张热乎的小饼,就能让人忘却了人世的愁苦。 突然,米杏流着泪的脸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大雪,咱们的饭碗就要丢了。以后我们吃什么,老人、孩子吃什么呢。” 吃什么呢。于雪若有所思。她放下筷子,盯着面前那一盘鸡蛋饼。一张张的薄饼被整齐地堆放在盘子里,宛如一座金色的山丘,宁静而沉稳。 我有一双手,她虽然很小,但有力量。她能让最简单的面粉变成香喷喷的美食,她也一定不会让我和女儿挨饿。 这么想着,于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窗外,长夜燃尽,天光似火。
第二章 春饥不死人 清晨的长街,冷冷清清。一层淡淡的雾气从不远处的河道升起,覆盖在灰暗的柏油路面上。朦胧之中,一人抱着一只铝锅,踉踉跄跄地缓步前行。于雪打着车铃急匆匆的骑车路过,却被这人伸手拦住。 于雪赶紧捏闸,猛然停下。 “早餐……”这是一个看起来比于雪大一些的女子,披头散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早餐在哪儿……” 于雪下了车,四下张望,有些迷茫。于雪刚搬过来不久,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她只知道,这条街上没有门脸,也无人摆摊,几乎没有卖饭的。 “别的地方找找吧,这街上没吃的!”正在于雪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大爷给她解了围。 那女子面色苍白,双目无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个答案,嘴里还念叨着:“早餐在哪儿……” “兴许前面就有,你再往前找找看。”于雪安慰她说。 “早餐在哪儿……”那人嘟囔着,失魂落魄地先前走去。 “你没事吧?”于雪在后面关心地叫了一声。 那人头也不回,径直向着于雪身后不远的中州渠桥走去。 老大爷看了一眼于雪,然后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点。 也是个可怜人。想到这里,于雪重新蹬上了自己的单车。她骑过街口,转到大路上。骑到下一条街道拐角处,于雪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家卖早点的小店,老板正拿着一根炸油条。原来,这里可以买到早餐!于雪犹豫了一下,调转了车头。尽管上班快迟到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回去,跟刚刚的人说一声。那人的目光,让于雪莫名地感到不安。 刚刚骑到街口,于雪就听见了一阵惊呼,不少人都聚集在了桥上,不明所以。于雪吓了一跳,连忙猛蹬车上前。 一口铝锅顺着坡道滚了下来。是刚才那个人出事了吗? 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于雪根本无法挤进去。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却正好碰上了那位老人,只见他拄着一根拐杖,一脸紧张地看着桥头上的行人。 “大爷,是刚才那人出事了吗?” “可不!就是她啊!”大爷说,“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她有问题。她往桥上走,我就跟着她往这边来。结果她越走越快,我也跟不上了。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桥,把锅一扔,噗通一下,直接跳下去了。” “现在怎么样了?救上来了吗?” “没有,被冲走了,冲到下游去了。” 怎么会这样。于雪心里一阵后ᴊsɢ悔,刚才看她不对劲,就应该先拉住她多问问,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怎么回事啊?”路边有人在议论。 “还能怎么回事?是我们厂的素珍啊,下岗一年多了。丈夫到南方打工被车撞死了,她一个人哪里养活得了一家老小,渐渐脑子就不清楚了。也不知道这是故意寻死,还是犯病了。”有人说。 于雪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沉重,都是这个时代里的苦命人呐。也不知她能否得救,能否保住性命。 于雪重新向着单位的方向骑行。心情低落,她骑着自行车,走得很慢。警车和急救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拖着长长的尾音。她缓缓地骑着车,看到白色的杨絮被风吹起,一波一波,自她身后超越了她。有那么一瞬间,于雪觉得自己很想哭,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当她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虽然早就料到自己来得迟了,员工们肯定不会上心工作,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她仍然被吓了一跳。 门市部前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把扫把和铁锨。仓库货架上白色的盖布也被人撕成了一缕一缕,扔了出来。更令人震惊的是,店铺门前那株白色的牡丹,竟被齐齐剪断,花朵也不见了踪影。一柄大剪,插在地上,看得人心惊肉跳。 出事了?人都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店铺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于雪顾不上那么多了,把车子直接丢在地上,捡起一把扫把,挡在自己身前,飞快地冲进了店铺。 于雪一走进去,脚步就顿住了。她面前的地面上,闪闪发光,满是碎裂的玻璃。一道魁梧的人影,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什么人?”于雪大喝一声。 那人吃了一惊,连声叫道:“大侠饶命,我不是坏人。”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应该不是什么恶人。不过“大侠”这个称谓,却让于雪愣了一下神。 “你是谁?怎么跑到我们店里来了?”于雪质问她。 “嘘……牡丹成精了。”女孩爬在地上,朝于雪使劲摆手。 “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赶紧起来。”于雪上前一步,看到女孩的前方静静地躺着一朵硕大的牡丹。 女孩抬起头来,紧张地望着她。于雪这才看清了,眼前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很壮实,有一点儿对眼,看上去痴痴的。乱糟糟的齐刘海盖在她眉毛上,鼻子圆溜溜的,厚厚的嘴唇,呆滞地张开着。 “你在这儿干什么?店里的人呢?”于雪一把揪起小姑娘,接着问。 等她站定了,于雪才发现,说是小姑娘,其实个头一点儿也不小,比于雪高了一头多,得有一米七多。而且她很壮,背脊宽阔,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砧板横在那里。 “我看见牡丹成精了,我跟来的。”看见于雪有点儿凶,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 “成精?” “我看见一大群牡丹飘走了,我过来就看到这朵花飘了进来。我进来想用桌上的水杯扣住这朵花,结果它把杯子震碎了。” 小姑娘说得语无伦次,让于雪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于雪想,怎么今天又遇见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想到早上的事,于雪心情黯然。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店里没少什么东西,孩子手上也是两手空空。于雪决心不再为难小姑娘,她捡起地上花,递给小姑娘,淡淡地说:“你喜欢这花?那就送给你。” “真的?”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花,用衣袖擦擦鼻子。 “它也没根了,回去泡到瓶子里,还能活上几天。” “谢谢!”女孩傻傻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兔勉。” “多大了?怎么不上学?” “十八。脑子不好使,不是上学的料。” “家住附近?” “也不太近。” “快回家去吧。” 女孩没有回答,像没听见的样子抱着花走了出去。 “赶紧回家!回家好好呆着,别在街上乱逛,听到了没有!”于雪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似乎想把早上没来得及对跳河者说的话都说给这个叫做“兔勉”的小姑娘。 而小姑娘甩着胳膊像一只小螃蟹一样无所畏惧地上了坡道,临拐弯之前还回过头来冲于雪嘻嘻一笑。 于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时,店里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于雪跑过去接了起来。 “于雪吗?”对面的声音很急切,是米杏,“你快到总公司来,员工在这里闹事。你们公司的人也在,总经理让我通知你快点儿过来,把人领走!”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到!”于雪挂了电话,扶起自行车朝着总公司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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