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怔神,她觉得自己这个手部姿势,像在接什么从天而降的东西,因渴望而要攥在手里的东西。 落下的是什么呢? “是这两个字。”他写完说。 钟弥下意识攥住了手,礼貌性地夸赞一句,为什么说是礼貌性,因为她根本没有特意去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自叹弗如,远山峣峥。这名字很好。” 沈弗峥这名字跟他快三十年,这样的解释,却是第一次听。 “现在要去哪儿,我送你。” 钟弥矜持道:“会不会打断了你夜游?” “夜游称不上,随便逛逛。” 他跟钟弥说,之前倒是有人给他安排过一个资深导游,嘴皮子的确很好,肚中有墨水,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恨不得往前翻几千年历史。 “听着——” 他声音一顿,面上的委婉是礼节性的歉意,实则非常挑剔,“比我在剑桥上唐代史还无聊。” 钟弥失笑,心里又悄然记着,哦,原来他之前在英国读过书。 “之前有朋友来州市玩,我倒是当过导游,不过——” 钟弥捋捋耳边的碎发。 “不专业。” 他讲话绅士:“那我有这个荣幸体会一下不专业吗?” 钟弥微耸肩,脸上是这个年纪小姑娘独有的肆意神采:“不包退不包换,该导游还不接受任何差评哦?” 他偏开头,轻轻笑了。 路边的栾树叶尖在夜风里动,感受她那个方位吹来的风,他毫无抵御意思,很舒服地沉浸其中。 “这就开始了?这也是‘不专业’的一部分?” 钟弥哼哼说:“嗯!独家定制,体验感还好吗?” 扬首间,她帽檐下的眉眼猝不及防曝露在路灯下,瞳仁雪亮。 “非常,好。” 男人悦耳的声线拖着低低的字音,绕着缠绵不清的意味,他说着,冲她配合一个小幅度的颔首动作。 似乎受不住这样的对视,钟弥挪开些视线,看着隐在灯影后老城建筑,轮廓疏浅有古韵。 很难叫人不感叹夜色撩人。 没让司机代劳,沈弗峥亲自拉开车门,钟弥背着手,大大方方上车。 就这短短几天时间,之前同行过的那一段缺灯的青石路,已经设施完善,两侧住房被暖黄光晕勾勒出柔和模样,车前灯融入其中,缓缓开进。 这次司机顺利将钟弥送到家。 告别之际,沈弗峥按下车窗提醒她,最近出门多注意,尽量不要一个人,那个男人看着不太像善罢甘休的人。 钟弥知道他说的是贺鑫,站车外,点着头说:“知道了。” 她挥挥手,尝试再度告别:“那……拜拜?” 他在车窗里“嗯”一声,淡淡说:“以后找对象眼光好一点。” 说话像长辈,还是颇有权威、毫无商量的那种,钟弥咬咬唇,一瞬的心乱叫她不想去计较,她虚虚应一声,自以为自然地转移话题:“等我想一下游玩路线怎么安排,我会去酒店找你。” 很傲娇。 像极了一个不懂顾客至上的不专业导游。 说完,她步伐轻快,转身推开院门进去,后背贴着还没拨上的锁闩,听见车子启动又开出的声响。 她想起门前那口生了浓绿青苔的积雨陶缸。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小青蛙掉进去。
第9章 琵琶语 棋是飞行棋,琴也是一手烂琵琶。 州市没有什么重工业,经济发展很大一部分靠旅游业撑着,近几年电商直播行业兴起又另说,除了陵阳山的一众神仙菩萨,城区周边也散落不少新的打卡景点。 淡旺季,不仅门票有差价,景区的开放时段也不同。 钟弥嘴上说着自己不专业,实际还是挺负责的,去网上挨个查了查旅游攻略,毕竟上回领朋友满州市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淑敏姨端着插好的粉荷进来。 刻花玻璃的圆瓶,一支正开,一支含苞,配卷边的尖角荷叶,摆在靠墙的乌木高几上。 高几中间分了几层格子,放着钟弥念中学时喜欢看的书。黑白红灰那一排是经典名著,边角整齐如新,花花绿绿那排是言情小说,翻阅痕迹就重多了。 淑敏姨是在后厨周旋了几十年的人,不懂这些书,擦了擦架子上的薄灰,抽出一本问钟弥:“这书是讲什么的?” 钟弥望一眼,神情夸张又俏皮:“撕心裂肺的爱。” 淑敏姨笑了,又抽出一本:“那这个呢?” 钟弥眼眸一亮道:“哇哦,更撕心裂肺了。” 章清姝走到女儿房门口时,便看见这样的画面,淑敏姨和钟弥都在笑,她也弯了弯唇,走进去:“在讲什么呢,这么有意思?” 见钟弥收腿坐在椅子上,怀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她手搭女儿的肩说,“有事回来再忙吧,先去你外公那儿吃饭。” 只要钟弥在州市,每个月头月中,母女俩都会去外公那边吃顿饭。 今天去丰宁巷也发生一件趣事。 车停在巷口,钟弥不顾天热,黏糊糊挽着妈妈胳膊,母女俩合撑一把碎花遮阳伞往巷子里头走。 巷内转角,一辆白色现代车尾遭撞,碎了车灯。 住户家的花架也跛了脚。 一个穿老头背心的男人扶着架子,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也不看看,这巷子这么窄,是能把车开进来的地方吗?” 周边围了不少人。 母女俩从闹声里经过,章清姝踩着细高跟,高出几厘米,瞥着扭头走神的钟弥轻声问:“想什么呢?走路专心。” “哦。”钟弥转回来,乖乖应着。 她能想什么,想沈弗峥那位车技不凡的司机罢了。 祖孙三代人,简单一顿饭。 刚吃完,章清姝就接到老戴电话,先回了戏馆忙。实则即使没有老戴这通电话,她一般吃完饭也不会久待。 她和章载年像得如出一辙,至亲至疏,每回见面吃饭都跟套公式一样,彼此简单问两句近况,要不是有钟弥在,两头说说笑笑,怕是父女二人一桌吃饭都会不自在。 临走时,章载年喊蒲伯去拿东西。 褐蓝的盒子倒是朴素,蒲伯一打开,根须茂密的一根参躺在绸布之上。 “前阵子送来的一根野山参,你拿回去让淑敏煲汤。” 这参的年纪少说有两个钟弥那么大,跟朴素两字全然不沾边,章清姝问了句是谁送来的,蒲伯答是沈家的人。 章清姝接过来,叫他自己也注意身体,提着东西一个人出了垂花门。 钟弥从书房出来只看见章女士的背影,刚刚院子里的话,她也只听了一个大概。 “外公,我找不到金泥。” “上回的早干了,得拿金箔重新调,”外公走进书房替钟弥翻找,脸上带着笑,“今天倒是乖,肯画画了。” “怕手生了嘛,那外公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教我了,”钟弥铺开纸,镇纸捋至两侧,纸面平了纹路,心思却没静下来,她扭头问,“外公,刚刚蒲伯说来送礼的人,是沈弗峥吗?” 蒲伯很久前就说过,咱们的弥弥小姐看似见人就笑,实则是个知书达理的冷肚肠,就是罗汉神仙到了她外公的院子里,第二天问她来客多少,她连十七还是十八都记不住。 外公将金箔盒子放在桌边:“难为你还记得。” 钟弥在心里嘀咕:哪有什么为难,他那个样子,也不太好忘好吗? 大约抱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探听心思,钟弥回道:“不止那天在外公这儿见过他,我之后还见过他。” 还不止一两面。 “他帮过我。” 怕外公担心,又说,“刚好遇见,随手帮的,不是大事。” 至于是在什么场合帮的自己,就不好讲给外公听了。 外公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钟弥运笔,同小孩子说话一般的指引口吻:“那有没有谢谢人家?” 一码归一码,帮一回谢一次,这一次……钟弥笔尖定了两秒说:“还没。” 外公端起茶碗,拂开的茶沫,轻淡出声:“有机会要谢人家,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 纸上的青墨晕开,钟弥心浮起来,为自然而刻意空出的停顿,越发不自然,致使她甫一出声,捏笔的指骨都微微收紧。 “他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外公很了解他吗?他好像是第一次来看外公?” 外公望着窗外:“很久,没见过了。” 钟弥断断续续勾着牡丹线条,思绪并不集中,想起那次在酒店露台,他当着徐家夫妇的面说外公对他有授业之恩。 “那他,算是外公的学生吗?” “他启蒙,我倒是教过他写字。” 钟弥心道,原来还真沾了那么一点点授业的边,她还当他那天就是随便一说唬人的。 外公看着钟弥,忽而一笑,故作回忆神情,“那时候,他好像才四五岁,站凳子上一练就是一个小时,不分心,哪哪都规矩,写完字手上都干干净净的,哪像你小时候一堆人哄着都恨不得把笔砚打翻,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你看看——”外公一指她白色的喇叭袖口,“还跟花猫似的。” 钟弥抬臂一看,果然沾了彩墨,但她不认,还要拉踩:“太规矩了就是教条,艺术家就得有点自己的风格。” 外公一贯宠着她,歪理也肯应和:“是是是,艺术家,歇歇吧,先喝口茶。” 钟弥坐到外公旁边捧起杯子:“我才刚刚二十一岁,二十一岁不算二十多岁!” 外公哄着:“好好好,不算不算。” 钟弥嘴里含着一口茶,从左腮移到右腮,盯着白瓷杯里漾开的淡青水纹,缓缓咽下茶水问:“外公,那他多大啊?” “谁?” “沈弗峥。” 钟弥立马解释,“就是他如果比我大太多,就算比我厉害也不算很厉害了,万一超过一轮了,那都要差半个辈份了,差辈分的人怎么可以一起比较啊。” “没差那么多,”不知想起什么在算年纪,外公神情有一丝隔世般的怅然,“他今年不是三十,就是二十九吧。” 钟弥微微张口,喃喃道:“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么?” 外公听见了:“他读书早。” “事事都先人一步。他爷爷教得好。” 最后一句似褒似贬,钟弥没听懂,望着外公问:“那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啊,”外公嘴角淡淡一抬,“不说他那一辈的堂表兄弟,恐怕满京市,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外公以前不是说盛极必衰,木秀易折么?” 外公点点她鼻尖,可亲道:“你最聪明。” 钟弥见外公这回是真笑了,立马卖乖:“我是外公教得好!” 外公拍拍她:“小马屁精,快去画吧,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一幅画,兼工带写能拖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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