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第一次见到周砚浔,就是在饭局上。 新上任的盛原总裁,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一屋子人簇拥着他,也奉承着,众星捧月一般。周砚浔话很少,表情也淡,外人难以近身,单是坐在那儿,就有很重的距离感和矜贵感。 虞亦是被一位公司高管带来的,高管把她当成一个漂亮的物件,让她给周砚浔敬酒,说谄媚巴结的话。严若臻的名字和那份仇恨,砂砾一样哽住虞亦的喉咙,她一个字都说不出,眼泪却掉出来。众目睽睽,虞亦收不了场,只能离开包厢,躲进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妆面都花了,又细细补好,将眼尾的殷红变成一抹桃花装饰。 她是连尊严都没有的人,遑论心伤,她的一切都是酒桌上的乐子,供人取笑。 准备回包厢时,在庭院的过道里,虞亦迎面撞见周砚浔。 他大概是出来透气的,背倚着廊柱,身形挺拔修长,脖颈微微后仰,喉结分明。庭院灯在他身侧投下光影,却显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平添寂冷。 严若臻赔上一条命,这种人却活得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虞亦心里又恨又疼,未及开口,周砚浔忽然说:“不舒服就回家吧,早点休息,没必要硬撑,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大概是酒劲儿上头,也可能是仇恨逼得她满心焦躁,虞亦咬着牙,含着泪,脱口而出:“严若臻做错了什么,要死在你们这种人手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砚浔扭头看过来。 一整个晚上,这是他朝她看来的第一眼。 夜色摇晃,灯光下,他有一双过于淡漠的眼睛,一切情绪都深藏。 虞亦不记得那天她是被谁带走的,又跟谁睡过,她的生活一团狼藉,人也是,从里到外的腐烂。她长期节食,甜的辣的一概不碰,抽烟、酗酒,先前单纯的漂亮逐渐垮掉,变成一种风尘的艳。 一个星期后,周砚浔的人找到虞亦,他们带她去见他。 那是一处小庄园,白墙黑瓦,寂静而清幽。车子开过长长一段石板路,停在一幢仿徽派的中式建筑前,落地玻璃映着锦鲤池中的水波纹,质感犹如水墨成画。 虞亦环顾四周,叹息着想,楼宇林立的城市,这种地方,单是有钱,未必就能买到。 室内一片洁净,空气沁凉,虞亦在客厅略坐了会儿,眸光不经意间瞥过,看到周砚浔从楼上缓缓走来。 居家不出,他依旧衣着规整,黑发利落,白衬衫纤尘不染。脱离了夜色和灯光的掩映,虞亦发现,周砚浔长得是真好,矜贵又清寂,无须修饰,肤色已是月霜般冷白,好似生了一身冰雪骨。 虞亦本能地要起身,周砚浔抬手略略一压,示意她不必客气。 他在她对面坐下,第一句话是:“当年,严若臻救你的时候,我也有帮忙,还去派出所做过笔录,你可能不记得了。” 虞亦心口猛地一揪——她被调查了。 她的一切信息,狼狈与不堪,在周砚浔面前都是透明的,藏无可藏。 周砚浔不抽烟,气息清爽,他朝窗外看一眼,又说:“你签约的那家经纪公司,经营状况很不好,我会让律师去处理,帮你摆脱他们,违约金由我来付。解约后,你想拍戏,还是想读书,都可以,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虞亦分不清她是被好运砸中,还是在做梦,睁大眼睛,“你要……帮我?” 帮她脱离这泥沼…… 周砚浔点头,语气和情绪都很淡,“严若臻虽然不是我亲手害死的,但我欠他一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碰见你也算缘分,你帮他收着吧。” “可是,”虞亦抿着唇,“我跟严若臻非亲非故,凭什么……” 周砚浔手指轻敲桌面,打断她,“你喜欢严若臻吗?如果他还活着,你愿不愿意跟他有未来?” 她愿不愿意跟严若臻有未来…… 这个问题,实在太美好,美好到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虞亦的眼泪在那一刻落下来,潮湿而汹涌,不受控制。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连哭都漂亮,像一幅画。 周砚浔无动于衷,只淡淡地瞥了眼,“人情还给有情人,不算错付。” 虞亦微微屏息,止住哭腔,“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或者说,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周砚浔几乎没有思考,直接说:“你可以继续恨我,计划着向我报仇,这无所谓。但是,别恨书燃,她是无辜的,你不许恨她。” 虞亦一顿,“她不是已经出国……” 书燃已经走了,走得头都不回,他居然还没放下。 周砚浔眼睛里浮起一些情绪,近乎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虞亦立即低头,喃喃:“对不起。” 周砚浔抬腕看了看手表,“处理合约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如果经纪公司的人还逼你做事,你可以用我的名头顶回去。在你真正‘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来提携你。” 那时虞亦已经有了些见识,不再是单纯好骗的小姑娘,她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昂贵“宝藏”。 像一个挨饿太久的人骤然拥有山珍海味,虞亦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她坐立不安,茫然地眨着眼睛,“我没什么能回报你的……” “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不缺那些东西,”说了太久的话,周砚浔似乎有些疲倦,指腹抵着额角揉了揉,“你只需做到两件事——” 虞亦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心脏怦怦跳动。 周砚浔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他平淡道:“第一,不许恨书燃,在你记恨的那些人里,她是最无辜的。第二,记得严若臻的好,别忘记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虞亦的反应,一面起身离开,一面示意助理送客。 虞亦站在原地看他,看了很久,看他挺拔孤傲的背影与周遭水墨一般的景色神韵融在一起,格外合衬。好像他就该生活在这样洁净的地方,因为,他本身就是干净的。 朗朗冰雪骨。 * 这是个过于漫长的故事,虞亦喝空两杯茉莉茶,才逐渐讲完,外头浮起浓郁的霞光,正当黄昏。 书燃始终垂着眼睛,不知是在发呆,还是观察台布上的花样纹路。 虞亦搁下杯子,平静地说:“他在我身上搭了不少人情,也花了不少钱,仅有的两个要求,却是要我记得严若臻的好,以及,别恨你。起先我想不通,我觉得他有阴谋,后来,我听说了一些事,用了很多时间才慢慢明白——” 话音在这里微微停顿,如同留白。 书燃睫毛颤了颤。 虞亦声音变轻,“他不希望你愧疚,也不想你有任何负罪感。一切亏欠,他去偿还,他来背负。” 仿佛有太多情绪淤积在心口,书燃觉得闷,呼吸很热,指尖却冰冷。 “你能明白么——”虞亦盯着她,“如果注定要有一个活着的人陪死去的那个一并沉入黑暗,不得往生,不得救赎,周砚浔愿意——他愿意耗尽自己,换你无忧无虑,不愧疚,不背负。” 书燃只是抿唇,不作声,睫毛却颤得愈发厉害。 “他真正想救的人不是我,”虞亦哽咽了下,手指握紧茶杯,“是你。就算你已经决定不再要他,他也一直在想办法救你。” 去墓园之前,买花的时候,书燃记得在她小花店里听到一首歌,其中有两句歌词写得非常动人—— 如我虔诚合十双手,唯愿你能得到拯救。 ……
第85章 温柔 明明是白天, 书燃却仿佛看到了能够指引方向的启明星。她缓缓呼吸着,觉得喉咙干涩发痛,端起杯子要喝水, 茶杯已经空了,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虞亦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朝书燃看一眼,“介意吗?” 书燃摇头,没说话,抬手给自己添了些水。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用感谢我。”虞亦点了支烟,烟身很细, 雾气绕着她的手指,“受人恩惠不报答也就算了,不能再让施恩者跟我一起背黑锅。更何况, 我很不喜欢你,不需要你那一声谢。” 书燃顿了下,目光落过来,很平静, 没什么生气的痕迹。 虞亦和她对视着,笑了声,“我答应过周砚浔,不再因为严若臻的事而记恨你,但这不能代表我不讨厌你。” 书燃说:“我理解。” 虞亦身子向后,靠着椅背, 目光很冷,也很倔, “书燃,实话讲,我不是讨厌你,而是非常讨厌。我从小就看不惯你这种人,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好东西,拥有了又不好好珍惜,一样又一样,全部弄丢,全都失去。” “别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虞亦缓慢地眨着眼睛,“你只要伸伸手就能得到,得到了又糟蹋,凭什么?” “如果讨厌我能让你好受一点,”书燃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那就继续讨厌吧。” “装什么大度。”虞亦冷笑。她是真美,做这样刻薄的表情,也显得风情荡漾。 书燃摇头,慢慢地说:“不是装,是真的不太在意。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是一种内耗,自从外婆和小严先后去世,妈妈也跟我断绝往来,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可消耗了。” 虞亦看着她,指尖的烟灰落下一缕,忽然说:“其实,和讨厌你相比,我更厌恶我自己。” “这几年,我受周砚浔帮扶,跟他走得近,周砚浔对我防备不算重。我若有心做点儿什么,给严若臻报仇,未必不能成功。”虞亦弹着烟,呼吸着,声音有些抖,“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现在的生活。” 空调徐徐吹着,小院里有蝉鸣,书燃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我好不容易熬出来,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受人摆布,”虞亦睫毛上凝着雾,“能拍戏,能赚钱,还能买车买房子,穿漂亮衣服带贵价首饰,把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全踩在脚下。这种生活太舒服了,我舍不得破坏。” “那就别破坏,”书燃淡淡地回一句,“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好好活,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 虞亦歪头,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书燃神色安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虞亦明显一怔,眉头轻蹙,好一会儿,又笑起来,“你真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含混地说了句,“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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