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不明显,她端了杯鸡尾酒,捏在指尖轻轻摇晃。 阳台上只有她们两个,没外人,裴裴倚着护栏,声音很低,“总工说新上任的小周总看起来光风霁月,实际上歹毒得厉害,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他不敢对付的人。” 对书燃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周砚浔。她没见过,也想象不出该是什么样子,一时间有些怔忡。 “总工没有说的特别细,”裴裴看着她,“但是,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该知道——” 书燃一顿,心跳莫名颤了下。 “小太子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没变成一个处处受制的傀儡,是因为老皇帝力不从心——”裴裴语气一转,“我猜,周淮深应该出事了,但是,被压了下去,外头听不见一点风声,就像当年的周絮言。” 书燃喝了点酒,微微抿唇。 裴裴拢一下头发,“周淮深是个能亲手打断别人肋骨的狠角色,如果周砚浔变得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寡情,燃燃,你要小心了。” 《善恶的彼岸》里,采尼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 “也许……”裴裴还要说什么。 书燃打断她,“他是周砚浔。” 裴裴不太懂,“嗯?” 书燃继续说:“周砚浔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裴裴眨了下眼睛,“万一,他变了呢?时间才是最强大的,谁都胜不过。” 书燃目光从阳台的边沿朝下落,俯视着,不晓得看到什么,神色突然一变,酒杯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裴吓了一跳,“怎么了?” 书燃顾不得回答,一手拎着裙摆,脚步匆匆地乘电梯下楼。 从写字楼的大厅出来,绕过景观墙,一辆迈巴赫自书燃眼前开过去,没有丝毫停留。 车身漆黑,窗子紧闭着,看不见里头的人。 但书燃认得,她认得这辆车。 呼吸一下重过一下,盖过一切喧嚣。 裴裴跟在后面,拉了下书燃的手臂,“碰见认识的人了吗?” “周砚浔。”书燃心口起伏,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喃喃,“我有自己的事业了,他想亲眼看一看,但是,又没有合适的身份,只能默默地来,又默默地离开……” 裴裴有些惊讶。 书燃将长发绾到耳后,喉咙莫名发堵,她很轻地说:“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一切,但是,裴裴,你想不相信,有些人执着到连时间都不怕……” * 工作室正式运行,书燃一度忙得焦头烂额,太多的琐事要处理。 这天天色阴沉,大概要下雨,书燃约了人,在酒店顶层的清吧碰面。一杯龙舌兰喝完,事情谈妥,书燃同对方握手告别,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起身要走,脚步忽然顿住。 对面的人与她视线相撞,也是一愣。 隔着段距离,两人遥遥对视。 书燃先开口,淡淡笑着:“好久不见。” 谈斯宁红唇乌发,穿一条露肩的裙子,外头罩了件西装外套,两袖空着,飘逸感十足,气场雍容而干练。 短暂的静默过后,她走过来,在书燃对面坐下。书燃见状,也回到位子上。 这家店很清静,人不多,嗓音空灵的女歌手轻轻吟唱。 服务生走过来递菜单,谈斯宁没看,要了杯柠檬水,她双腿交叠着,眸光有些冷,开口说话时更是直白:“你回国是因为周砚浔吗?” 书燃顿了下,没做声。 谈斯宁冷淡地笑,继续说:“我觉得不是。你这种女人,是没有心的。” 若换成其他人,这样咄咄逼人地来质问,书燃一定不会解释,但对方是谈斯宁,曾经很好的朋友,书燃忍不住说:“我是因为一通工作邀约才回国的,但我留在弈川,不再离开,是因为他。” 片刻停顿,书燃声音变轻:“周砚浔这个人,以及他带给我的一切,我统统都忘不掉。” 谈斯宁看了眼舞台上的女歌手,缓慢摇头,有些讽刺的,“我不信。”她似乎想起什么,情绪有一瞬的悸动,“如果你真的在乎,又怎么会把他逼到那种地步……”
第90章 温柔 服务生送来两杯柠檬水, 加了冰快,外壁上浮着一层水汽。 谈斯宁抽出张纸巾,慢慢擦着手指, 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刻意不去看对面的人。她轻声说:“书燃, 论心狠,我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比得过你。” 书燃静静地看着她,“你单方面和我断联,是因为生气,气我抛下周砚浔?” 玻璃窗外阴云渐浓,暴雨将落未落, 谈斯宁扭头看了眼,有片刻的出神,缓缓开口:“你能因为严若臻而记恨周砚浔,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周砚浔而记恨你?你跟严若臻是朋友,纯友谊,周砚浔也是我朋友,同样是一起长大, 十几年的情分。” 这些话有点冲,还句句带刺。 书燃晃着手里的杯子,“我没有记恨过周砚浔,从来没有。” 谈斯宁冷笑了下,也因为这一声笑,气氛直接凝滞。 “没错, 你不恨他,可你也没有多在乎他。”谈斯宁抬眸, 目光尖刻,“和你在一起后,周砚浔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考虑你,你的心情,你的喜好,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 书燃与她对视着,没说话。 谈斯宁一句跟着一句,刮骨疗毒似的,“你决定离开弈川的时候,有想过他吗?他的情绪,他的处境,他是否还爱你?这些细微却重要的东西,你有考虑过吗?在你看来,丢下他,是不是比丢一件衣服一包垃圾还要容易?甚至可以不顾他的死活。” 谈斯宁的话音在那个“死”字上放得格外重,书燃听得不舒服,皱了皱眉。 如果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攻讦,那么,这通谈话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书燃拿着手包,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还有事要处理,今天时间不宽裕,”她说,“我们改天细聊。” 书燃的话音尚未落地,谈斯宁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气势同语气一并朝书燃压过来—— “周砚浔是周淮深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养子。” 书燃身形一僵,回头看过来时,眼睛里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谈斯宁朝后靠了靠,挨着椅背,双腿优雅交叠,“周淮深自私到了极致,宁可让周砚浔顶着个‘野种’的名头,白受二十年的委屈,也不肯说出真相,还要靠周砚浔自己去查。” 说到这儿,谈斯宁下巴抬了抬,盯着书燃,“现在你有空跟我细聊了吗?” 书燃走回到位置旁,几步路,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同时,也在思考,脑袋里塞了许多念头,有些胀痛。 手指碰到座椅扶手的那一刻,天边骤然滚过一声闷雷,风雨欲来。 书燃重新坐下,看着谈斯宁,“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自己身世的?他为什么要查?或者说,是什么原因,让他下定决心要弄个清楚?” 身世这种事,周砚浔一定早有怀疑,他迟迟没有动作,应该是想配合周淮深,维持住那份体面。无论前因如何,都是周家养大了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周砚浔很知足,也很感恩,愿意忍让。 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打碎了周砚浔心里仅存的柔软,逼他露出锋芒,变得狰狞。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谈斯宁握着玻璃杯,缓缓开口,“为了你啊。” “你亲口告诉他,你跟陈西玟有仇,为了报仇才接近他。知道这一切后,他既不怨,也不恨,甚至决定帮你——你没报完的仇,他帮你报,你讨不到的公道,他来帮你讨。” “你准备去留学的时候,你打算扔下他独自离开的时候,他一面处理窦信尧的案子,一面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两件事,都和你有关,极端地说,都是为你。” 心脏剧烈地跳,头晕目眩,书燃握紧手指,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他利用自己的身世,自揭伤疤,来报复陈西玟。” 陈西玟看似身居高位,傲不可攀,实际上,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丈夫和儿子。周絮言已死,她没了儿子,丈夫的背叛与欺瞒,就是她唯一的软肋,最沉也最重的一击。 店内光线昏黄,女歌手的声音柔若无骨。 书燃浑身僵硬,也很冷,无意识地抚了抚手臂。 * 谈斯宁和周砚浔是多年好友,父辈交情不错,中间还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梁陆东,关于周砚浔的许多事,谈斯宁都详细知道。 自从周砚浔被收养,周淮深对他极为看重,有意栽培,陈西玟不是没怀疑过,她藏了父子二人的血样,拿去做DNA鉴定。 陈西玟很谨慎,她用了三年时间,偷偷的,从不同的城市找了四家机构,做了四次鉴定,结果都表明周砚浔与周淮深并无血缘。可陈西玟没想到,她一直活在周淮深的控制下,递到她手上的四份报告,四份,全是假的。 周絮言死后,陈西玟被软禁,周砚浔成了独一无二的盛原少董,未来的企业继承人。周淮深对他的栽培与器重日益增加,周砚浔假意接受所有安排,变得听话乖顺,背地里,却开始调查,也开始蚕食和架空。 周砚浔利用自己的渠道人脉,瞒着周淮深,拿到了真正的鉴定报告,结果显示,他跟周淮深是亲父子,同时,他也知晓了一段往事。 周淮深会娶陈西玟,与感情无关,只因为她足够“合适”。一方面陈西玟漂亮,气质出挑,名校毕业,很体面;另一方面,她家世差,无人撑腰,也没有退路,便于掌控。 婚后,周淮深立即断了陈西玟的工作,将她圈养在笼子似的别墅里。表面上,周淮深醉心工作,将家庭生活与安排全权交付给女主人,一副和谐温馨的美满景象。实际上,周淮深对他的婚姻并不忠诚,他有许多情人,各个年轻漂亮。 周砚浔出生的时候,陈西玟还怀着孕,她一无所知,懵懂而幸福,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 周砚浔的生母是个野路子小模特,身材热辣,但是,不够体面,周淮深只是享受她美好的身体,对她毫无感情,对她生下的孩子也是。周淮深付了笔钱,打发了小模特,同时,让人找了个环境尚可的孤儿院,给周砚浔弄了个假身份,将他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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