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深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原本是不打算给一个私生子名分的。作为一个企业家,外在形象这种影响深远的东西,远比一点血缘一个孩子重要,直到周絮言出生。 周絮言患有先天性疾病,体质极差,陈西玟的第二个孩子又死于腹中,未能出生,周淮深彻底失望。他跟所谓的命理大师联手,做了个局,让陈西玟心甘情愿地把私生子带回家,当成是养子,看他长大。 这样安排,即顾全了体面,又得到了健康而优秀的继承人。外人知道此事,还要真心诚意地赞一句,周总深明大义,不局限于血缘,对一个养子也能尽心抚养,竭力栽培,任人唯贤,这份胸襟实在难得,难得。 周淮深很喜欢那些恭维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很淡。 他是天生的小人,心思阴狠,除了自己,不爱任何人。他利用一切,也算计一切,血都是冷的。 自从被周家收养,周砚浔一直恪守本分,不争不抢,人人都觉得他低人一等,他无力争辩。后来,渐渐长大,陈西玟的敌视,周絮言的刁难,他都忍下来,他知道自己欠了周家一份天大的恩情,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一张检测报告,却将周砚浔的容忍与感激,变成一个笑话。 原来,他从未亏欠任何人,是周淮深亏欠了他。 周淮深不仅亏欠周砚浔,也低估了他。周家人天生杀伐决断,周砚浔身体里同周淮深流着一样的血,阴狠起来毫不逊色,怎么可能一味地懦弱好欺。 周砚浔不动声色,一面默默蚕食周淮深对盛原的掌控,一面换掉了陈西玟身边的看护,之后,他将真正的亲子鉴定报告,连同一些证据,送到了陈西玟面前。 陈西玟住的地方名为康复中心,病房却十分简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方桌,唯一的装饰是个巴掌大的小相框,放着周絮言童年时的照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喝水的杯子都是金属材质,摔不碎,防止病人自残。 周砚浔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她,两年未见,陈西玟发丝斑白,驼着背,沧桑如老妪。 主治医生已经换成周砚浔的人,那人穿一件白大褂,手上拿了支钢笔,语气平静:“周太太刚住进来的时候,只是情绪不稳,并没有疯,但是,周先生,”这个称呼似乎有歧义,语气顿了顿,更正道,“周淮深先生希望她疯,所以,待遇从简,只给她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周砚浔单手搁在口袋里,身量修长,淡声道:“现在,她疯了吗?” “一半吧,”医生说,“这种环境下住两年,不疯才奇怪。” 音落,病房里突然传出哭声,歇斯底里,刺心剜骨。 陈西玟抱着那份鉴定报告,一直在哭,也在喊,喊周絮言的名字—— 阿言。 妈妈没有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周砚浔让医生开门,他要进去。 医生有些迟疑。 周砚浔神色平淡,“没关系,现在,她恨的人不是我。”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连空气都阴郁。 周砚浔在陈西玟面前坐下,拿纸巾擦掉她眼角的泪,“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现在,我来照顾你。” 陈西玟红着一双眼睛,像是要滴血,哑声说:“我要见周淮深。” 周淮深骗她一辈子,负她一辈子,哄她生下孩子,又嫌弃她的孩子,她无法原谅。 周砚浔拿起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又将她花白的头发绾到耳后,点头说:“好,我帮你想办法。” 陈西玟叫他一声,“周砚浔,对你,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恨过你。我不喜欢看你健健康康的样子,那会让阿言不开心。你还记得那场绑架案吗?” 周砚浔顿了下,“是你找人做的?” “没错,”陈西玟眼眶赤红,“我给了那些人一笔钱,希望他们以绑架的名义把你带走,然后弄死,尸体扔远一点,别让我看到。” 难怪出事后陈西玟立即带周絮言出国,连周絮言身体不适都顾不上,她害怕,怕事情暴露,更怕亲眼看到周砚浔的尸体。 周砚浔反应很快,立即明白,“收钱的人违约了,他们没有杀我,反而来敲诈周淮深,结果,功亏一篑。” 陈西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默认了。 周砚浔笑了声,有点自嘲,“我命大。” “我抚养你,是因为我信了那个说法——你命格旺,能为阿言增福添寿。”陈西玟看着他,“我只有阿言一个孩子,我是阿言的妈妈,不是你的。” 周砚浔没什么情绪地点头,“我知道。” “我养大你,害过你,”陈西玟转头,看着相框里的周絮言,含着泪,“你夺走了絮言的一切,却也让我知道真相,看透周淮深——你我之间,两清了。” 周砚浔手指搭着膝盖,敲了敲,忽然说:“还记得樊晓荔吗?” 陈西玟眸光微动,很显然,她记得。 快三十年过去,她一直记得。 “我想娶回家的那个女孩,”周砚浔指尖压着那份鉴定报告,声音很轻,“是樊晓荔的女儿。为了她,我决定才让你知道真相——背叛的滋味,樊晓荔尝过,你也该尝一尝。” 陈西玟有些意外,却笑起来,笑得癫狂,眼睛里全是泪,“挺好,挺好。” 言尽于此,再没什么可聊的,周砚浔起身,开门出去前,他说:“我会让你见到周淮深的,放心。” 两个月后,在周砚浔的示意下,康复中心打了通电话给周淮深,说陈西玟最近状态不错,很温和,有点怀旧,想见见他。 接到这通电话时,周砚浔正陪着周淮深吃午餐,这个细节也是刻意安排的,周砚浔摆弄着一支餐叉,不着痕迹地劝了劝,让周淮深不要对陈西玟太冷漠。 周淮深并不知道周砚浔已经了解真相,更不知道,这只蓄势待发的狼崽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可能是觉得胜局已定,无须顾虑,也可能是不想给周砚浔留下过于寡情的印象,周淮深一时心软,去见了陈西玟。 去探病,探望一个孱弱的女人,周淮深没带保镖。按规矩,医生该陪他一同进入病房,可周淮深多疑,怕医生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将人留在了外头。 “喀”的一声,门板合拢。 白色的空旷的房间,空气里浮着一点水汽,一点沐浴露的味道,陈西玟洗过澡,染了头发,穿长裙,化淡妆,依稀可见年轻时精致漂亮的样子。 她朝他走过来,也朝他笑,手指碰到他的领带,温温柔柔的声音—— “淮深,你好久都不来看我,我很想你。” 毕竟夫妻一场,携手半生,心冷如周淮深,也有一瞬的恍惚。就是那一瞬,陈西玟拿出藏在袖管里的金属餐叉,戳向周淮深的眼睛。 孤注一掷,拼尽全力,要背叛她伤害她的人,付出最后的代价。 叉子棱角尖锐,擦过骨骼,直抵颅脑。 浓重的血腥味儿。 周淮深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他痉挛着,剧烈颤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呼吸声。 陈西玟脚步轻盈,从周淮深身边绕过去,来到方桌旁,沾着血迹的手指拿起那个巴掌大的小相框,贴在胸口。 她微笑着—— 阿言,阿言。 妈妈帮你报仇了。 那个放弃你又嫌弃你的人,成了瞎子,成了废人,再不能耀武扬威。 守在外头的医生、看护、疗养院的保安,立即冲进来。 每个人都神色慌乱,脚步也乱。 陈西玟却是安静的,安静地笑着、看着。 阳光不算浓烈,温温的。 又乱又静的世界。 …… * 故事讲完,谈斯宁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掌心一片冰冷。 外头终于下起了暴雨,暗色的天空。 书燃怔怔的,“周淮深和陈西玟都……” “他们没死——周淮深颅脑严重损伤,成了植物人,只能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谈斯宁说,“陈西玟的精神彻底崩溃,被强制收治。” 一地狼藉,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书燃觉得喉咙很堵,她猜到什么,低声问:“周砚浔是什么时候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 谈斯宁看着她,眼底浮现一抹又恨又无奈的红,咬牙道:“你出国那天。” 周砚浔拿到报告,知道所有的事,是在书燃离开弈川那天。 他握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守在机场,守了很久很久,一架架飞机,有的起飞,有的降落,悲欢离合被云层遮挡,变得模糊不清。周砚浔让机场的工作人员将小兔子挂件拿给她,语气低到尘埃里—— “燃燃,能不能留下?” 书燃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匆匆登上飞机, 又一架飞机升入天际,机舱里有他最爱的人。 周砚浔站在窗前,长久地看着,没人知道那段时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绝望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天色彻底黑透,周砚浔离开机场,独自回到衡古,看到死去的小金鱼。 他走进衣帽间,偌大的房间,没有光,也没有半点杂音。周砚浔浑浑噩噩,陷在沙发里,闭着眼睛,满身寂寞萧索。 他很累,真的很累,却睡不着。 爱情空了,亲情也是,至此,他孑然一身。 一无所有。 …… 书燃说不出话,呼吸声又沉又重。 “周淮深的案子处理得很低调,没有闹大,但是,难免有些许边边角角的消息传出去,流到外头。”谈斯宁将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这几年,周砚浔的名声不算好,和梁陆东一样,都担了个‘歹毒’的名头。” “他们说他阴险、狡诈、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咒他恶有恶报。”谈斯宁冷笑了下,看着书燃,“听完那些故事,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觉得他变了,是坏人。” 不等书燃回答,谈斯宁忽然激动起来,眼泪落在手背上—— “可是,在伤害旁人之前,在不择手段之前,周砚浔最先伤害的是他自己——” “你看过他的手腕吗?见过他用碎玻璃割出的伤口吗?” “严若臻一条命,他差一点就还给你了。” “只差一点点。”
第91章 温柔 手腕上, 碎玻璃,伤口。 几个关键词连在一处,书燃已经不能思考。 她没有哭, 脑袋很乱,耳朵听着窗外的雨声, 以及女歌手轻盈的吟唱,整个躯壳好像都是空的,舌尖尝到苦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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