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礼泽将燃烧的仙女棒插进点外卖送来的奶油蛋糕里,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回去看看。 那个破败落后的樟树湾,他曾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去。 可在这个清冷寂寞的除夕夜,他忽然想要回去看看。 过了元宵节,他没带行李,就穿了一件黑色薄大衣,戴上一顶鸭舌帽,就那么孑然一身地乘上了去湖南的飞机。 在长沙落地后,他坐上了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坐的长途大巴,忍了三个小时的汽油与皮革味,终于抵达了县城,然后通过找人问路,一路问到县一中。 一中已经开学了,校门口有戴着红袖箍执勤的学生。 他混在人流中,假装成老师进了学校,找到小花电话里说过的“小红楼”。 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却没有学生追逐打闹,随着高考的临近,每个人都抓紧一切时间复习,要么是抓紧一切时间补觉。 他来到高三(一)班的教室,然后在窗户外看到了小花。 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兴许是睡着睡着有点闷,她从胳膊里转了过来,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脸,眼底下是大大的黑眼圈。 靳礼泽想起之前和她打电话时,她中途睡过去的事,看来她真的很累,累到一向精力充沛的她,居然也开始有黑眼圈了。 走廊上的学生见他一动不动站了半天,觉得他可疑,走过来问他要找谁,靳礼泽却突然蹲了下去。 教室里,两个男生因为打闹时没看路,撞上了小花的桌子,桌上撂着的书如摇摇欲坠的危楼一般倒了下去,掉了一地,将小花惊醒,她一脸困倦地揉揉眼睛,下意识看向窗外。 男生们慌张地道着歉,她摇摇头,说没事。 男生之一见她一直看着窗外,好奇问她:“班长,你在看什么?” 小花收回视线,蹲下去捡书,没有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人来看她了。 那天,靳礼泽走出小红楼,又在校园里胡乱逛了一圈,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时,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小红楼,这一次他也看见了小花。 她冲在最前面,仿佛冲锋陷阵的英勇战士,却因脚下踏空,一个不慎滚了下去。她穿着臃肿的冬季校服,像一个圆滚滚的球滚到了前边。 靳礼泽看到了她因羞耻而涨红的耳垂,他差一点就迈出脚步了,却有人先他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靳礼泽只用看他一眼,就能明白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你才给我写了那封信?” 小花忽然全部想通了,那年元宵节过后,她突然收到靳礼泽的一封信,义正严词地劝她好好准备高考,不要早恋。 小花莫名其妙,很快就将他的告诫抛之脑后。 谁知毕业后的散伙饭上,学委真的找她表白了,他就是那天扶她起来的那个男生。 小花拒绝了他。 “哥哥,你那天真的应该找我的,你来都来了,却不见我一面就走了。” 小花紧紧抱着他的腰,脑袋奋力地往他胸前拱。 她很少表现出这种依恋式的撒娇,靳礼泽享受的不得了,摸摸她的脑袋,问:“如果那天我出现的话,你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小花想了想,大概是激动地跳起来大叫吧。 “至少该请你吃顿饭吧?” 靳礼泽笑了:“又去食堂吃?” 小花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能是食堂了,我那时候穷。” 靳礼泽无情道出事实:“你现在也穷。” ----
第37章 故友 ====== 两人按原路返回,从围墙翻了出去,再次来到校门前,他们要和看完电影的侯鸿、田园两口子约在广场上汇合。 经过一家文具店门口时,小花突然被一道女声叫住。 “小花?” 他们回头,看见店门口一个微胖的女人,正一脸意外加惊喜:“真的是你啊!向小花!” 小花打量了她半天,终于从那一点熟悉的轮廓中辨认出这人是谁。 “霞霞?” “是的啊!你还记得我?” 李霞激动地扑过来,小花也和她高兴地抱在一起。 李霞是她的初中同学,也是她初中玩得最好的朋友,只不过初三毕业后,李霞就休学去打工了,这是南塘镇中学大多数学生的人生轨迹,只有小花走上了和他们不一样的道路,她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又成了村里考出去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不同的命运走向也让她和以前的老朋友失去了联系,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突然遇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李霞。 “这是我开的文具店啊,”李霞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头上的招牌让她看,“喏,霞霞文具。” 小花一看,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李霞又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花说:“放暑假了,我回来看看。” 李霞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不是一中毕业的吗?咱们校长那会儿知道你考上一中,差点跪下哭了。” 提起陈年往事,小花也笑了。 李霞看向她旁边的靳礼泽,笑道:“这是你男朋友吧?” 靳礼泽这时也向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靳礼泽。” “我知道,”李霞憨厚地笑,“你和小花拍过电视节目嘛,我们那时候天天看。” 见小花有点惊讶的样子,她笑着解释:“你当我不上网的吗?你上新闻那次,我还到处跟人说这是我初中玩得最好的同学,他们讲鬼信,现在嘞?” 李霞越说越高兴,原本的一口塑料普通话也逐渐有乡音冒头。 她忽然发现大家还站在马路边上,连忙招呼人往里走:“进来进来,进来喝杯茶。” 三人走进店里。 文具店空间狭小,摆了三条货架,都是些纸笔本子之类的文具,还有现在的女生们很喜欢的漂亮手账本,以及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等体育器械,小花甚至在角落里看见几本落灰的言情小说。 柜台后有一张小桌子,李霞平时看店就在这里吃饭,冬天也在这里烤火。 小花问她怎么开起文具店了。 李霞笑着说:“那还有你的原因。初中时候,你不是有很多漂亮本子吗?我老是找你借,其实都被我私下卖出去了,那时候我就想卖文具了。在外头打了几年工后,我就和我老公回来开店了,在学校门口钱容易赚,你们一中的学生都爱读书,本子和笔用得快,我这里一个月扣除成本能赚不少钱。” 小花也记得这回事,初中时靳礼泽老是给她寄文具,都是些乡下见不到的高档货,班上的同学尤其是女生羡慕得红了眼,李霞那时就经常找她借本子和笔,借了从来不还,小花也知道她私下卖出去了,还赚了不少,但小花从来没说过什么,因为知道李霞爷爷身体不好,常年瘫痪在床。 眼下小花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你结婚了?” “是啊,都结好几年了,娃都有了,四岁了。” 此话一落,小花和靳礼泽同时在心里做起了计算题。李霞和小花同龄,今年虚岁满二十,那岂不是十五六岁就生了孩子? 这是合法的吗?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这时一个男人穿着人字拖,抱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进来,估计就是李霞的老公。他也不管在场的小花和靳礼泽,见到李霞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懒堂客!仔都跑到外面马路牙子上去了!被车撞死了怎么办?一天到晚只晓得混白话!老子娶了你倒一世的霉!” 李霞慌得站了起来,接过孩子左看右看,确认没事后才松了一大口气,又往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死孩子!睡你的觉好了,跑去外边干什么,讨债鬼!” 她也骂了起来,甚至比她丈夫骂得更粗俗下流。 孩子被打得扯破喉咙大哭起来。 在这尴尬的氛围中,小花拉着靳礼泽站起来,“霞霞,我们就先走了……” “啊?这就走?留下来吃饭啊!” “不用了,还有朋友在等着我们,你先……你先忙。” “那好吧,咱俩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啊。” 小花掏出手机,和她加了微信,李霞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 直到走出老远,都能听见后面的孩子哭声和夫妻两个的吵架声。 小花略带怜悯地向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孩太可怜了。” 可惜那是别人的家事,她刚刚也不能说不要打孩子。 靳礼泽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十六岁能生孩子吗?” 在他的观念里,十五六岁的女孩还属于幼女,发生了关系要被判刑的地步,更别提生孩子了。 小花神色有些复杂,说:“我们那儿……大多数都是这样。” 她的初中同学大部分都结婚了,尤其是辍学的人,往往早婚早孕,就像李霞这样,早早地就嫁了人,十八九岁就顶着孕肚的人比比皆是,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就当了孩子的妈。 靳礼泽听了,有些难以接受:“政府就不管?” “怎么管呢?又没人去报警,他们也不领证,只在农村摆上几桌酒席了事。而且这是双方都你情我愿的事,你要把人家老公抓去警局了,人家一村的人都要找你麻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想管。” 小花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只要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恐怕都很难接受。 其实这无关素质高低,也不是乡下的人都知法犯法,而是因为长期的交通闭塞与教育落后而造成的观念习俗。 这里的人普遍认为女孩子没必要读那么多书,等着嫁人生子就好了,要不是后来小花成绩好,向前进原本也打算只让她读到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的。 人家都说广西有十万大山,湖南地界也是一样,解放前,这里是一片崇山峻岭,一座山两边的两个村子老死不相往来,两捆柴就能把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嫁出去,不说远了,六年前靳礼泽来的时候,进樟树湾的路还是一条羊肠山道,村子里是黄泥路,一遇到下雨就变成一条烂泥路,这种情形直到辛小月过来,大力提倡修路才有所改善。 这也是小花一直以来想要做到的事,虽然现在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在加快,但像樟树湾这样的村子,全国还有很多个,像李霞这样的女孩子就更多,她想要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告诉学生们读书有好处,嫁人或是打工不是唯一出路。 想到这里,小花摇摇头,冲靳礼泽笑着说:“所以哥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靳礼泽问:“谢我什么?” 小花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你懂的。” 谢他曾经用一封又一封的信,跨越千山万水,展示给她一个广阔美丽的世界,如果不是他要她读书,要她考大学,她或许会南下广州,成为一名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的电子厂女工,或许会像很多老同学一样,早早嫁人生子,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8 首页 上一页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