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还捂在大哥的嘴上,他呼出的气息从手中漏了出来,在她的指缝间晕开一片奇异的热意。 她连忙放下了手想要拉开距离,可是退得太急,又站在试衣的木台上,一不小心差点绊倒。 一只手从后腰囚住了她,手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隆起,人体的热度透过丝质的衬裙传了过来,熨烫着她单薄的脊骨。 那只手一用力,她的脚尖便离了地,悬在半空。那只手扣得太紧,重力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全部消失。 然而只维持了一瞬,他便提着她从木台离开,将她放到旁边的平地上。 “站好,别再跌了,换好衣服出来。”江庆之扶了下眼镜,说完便先离开了里间,到外面等她。 荏南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心中的情绪像气球一样兀自膨胀着。 荏南出来时,脸上的薄红已经消了,只剩下耳朵尖尖还留了点痕迹。 女裁缝正拿了布来,荏南委婉推辞说不用了,定下了之前选好的款式,便提着她的小手包匆匆去找大哥了。 江庆之正在廊下抽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从鼻腔中吐出,拿着烟的那只手在半空中轻轻弹了下灰,白渺渺的烟雾将他的面容掩得有些不分明。 荏南悄悄走到他身后,指尖一下攀上了他的手背,拂过指节,微微错入指缝,将那飘着白雾的香烟偷走灭了。 “没收。” 这是只江家囡囡有的特权。 能从江庆之手里抢烟的,只有江家唯一的乖囡,其他人都不行,亲弟弟也不敢。 江庆之没和她计较,问道:“好了?” 荏南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地讨价还价。 “嗯,选好了,等新旗袍做好了之后,大哥就带我一起参加晚宴好不好呀?” 她眼里带着点祈求的光,越发像那只被淋了雨的小猫了。 江庆之睨了下她,拍了拍她的头,说:“乖些,就带你去。” 他说完就不管这小活狲,先一步向车子走去。 荏南连忙追了上去,又挽住了大哥的手臂,这还是在外出,理所应当遵循挽臂礼。 江家囡囡可不是那么不懂礼仪的女孩子。 “4月27日,礼拜日,晴。 冬天该抱在一起,像两只熊,取暖过冬。 春天该手牵着手,去踏青,从山坡上滚下。 夏天该分享一支冰棍,让嘴巴冰得通红。 秋天该给你织一条围巾,圈在脖子上。 然后吻你。” 夜已深,桌上雕花的彩色玻璃台灯还未关,散发着暖调的光,桌上的日记本还翻开着,主人却已经睡着了。 江庆之睡前经过荏南房门前时,看到暖光从开着的门缝中漏了出来,推开门看到荏南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他走进去,将她半抱起来。 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夜间有些凉,本来感冒就没全好,她还敢只穿着睡裙就睡着了。 可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所以他只是小心地将她放在床边,掀开轻软的棉被,把怀里的囡囡放了进去,替她盖好被子,一点没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在床沿,用指尖轻轻拂开散在她脸颊上的几缕发丝,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起身。 桌子上的日记本还摊着,他自然也看到了。 那么浅的心思,脸上都藏不住,还要写在日记里。 江庆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日记本,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3章 教我如何不想她 第二日早餐时,荏南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江庆之旁边。 她看似是在专心喝牛奶,实则不时地从眼角悄悄看着大哥,连嘴唇上长了圈白胡子都不知道。 江庆之岿然不动,专心用着早餐,吃得极快,完全不顾她小猫似的眼神。 眼见大哥快要吃完离席了,荏南有些着急,唤道:“大哥……” 江庆之终于正眼看着她,等着下文。 荏南却有些忸怩起来,江庆之难得有耐心,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快扭成了个麻花。 “大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庆之挑了一边的眉毛,她主动拦住他,却问他有什么要问她的? “没有,我出门了,上学别迟到。” 说完,他便起身绕过荏南真走了,荏南急忙伸手,慌乱中抓住他的小指,急急发问:“大哥,过几天就有舞会,我也要去,你昨天答应过囡囡的。” 江庆之看着这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小囡,明明说的是乖一点才带她去,她都还没好好表现,这才第二日,便憋不住来讨利息了。 他想屈指敲一下她的脑门,但小指被牢牢握在她小小的手心里,那么一点力气便如千斤重,让他难以狠心抽出来,所以只是嘴上说了下她:“我答应的是,等旗袍做好后,你如果乖一些,我再带你去。” 荏南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松开了指头,抱怨道:“大哥欺负人!”她站起来便要往外奔。 江庆之一下抓住了她绑在后面的麻花辫,把这不听话的坏囡囡按回椅子困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怎么这么不听话,把早餐吃掉,老实去上学。” 荏南拽着自己的麻花辫,无奈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糯糯地讨价还价道:“大哥,那我乖乖吃早餐,保证这个月再也不赖床不迟到,你就答应带我去嘛,我想一起去。” 今日明明都28号了,还是四月,她的算盘倒打得好。 江庆之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荏南到底有些心虚,低下了头,露出头上小小的一个发旋。 他放开了手,让辫子落了回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便要走,急得荏南一下转过身来半跪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心一意地望着他,非要等个答案。 与江庆之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从不受人胁迫,一旦决定就绝不让步。 “不迟到就带你去。”到底拿她没办法。 荏南一下子笑得眼角弯弯,当即便要蹦下椅子离开,被早已料到的江庆之一把抓住。 “脏死了。”他一边教训,一边伸出手,用拇指擦掉她唇边的一圈奶渍。 荏南得了应承便老实受下,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今日课程满满,且都是要紧的课,英文、法文还有算术,幸而下午还有个沙龙,让她钻了空子,拖着萧竹同她一起翘课去了永安百货。 今天这点时间只够去一家百货商店,过年的时候荏南从大哥那里得了不少永安百货的独家礼券,又听说最近永安百货请了许多漂亮又年轻,还会说英文的女售货员。 一楼康克令金笔柜台的“康克令女郎”还登上了《上海生活》的创刊号,她实在想去见识一下。 两人没有搭黄包车,而是乘了电车,即便还没到通勤时间,车上仍是挤挤攘攘的,她俩好容易找到了边上的位置才坐了下来。 车窗外,穿着长袍大褂的旧式打扮的读书人,西装马甲、连礼帽都戴上的新派人士,踩着高跟鞋的女郎,穿着有些褪色的旗袍、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只着短打、矮小却壮实的黄包车夫,以及戴着白手套为洋人开门的汽车司机,都穿行在这条街上。 霓虹灯闪亮、橱窗光可鉴人的商店旁边走上十几分钟,便是那老妈子、穷缝婆、补鞋匠集聚,一家人也只能租赁一间小房间的棚户区和拥挤的里弄。 如今便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它变得太快,以至于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模样,在这个时代的洪流和繁芜中,荏南的那些隐秘的小小的野心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学校本来离得也不远,没多久便到了永安百货门前。它占着街角,是个六层的英式建筑,每层都向外开着长长方方的窗,让里面亮堂极了,外墙上挂着由霓虹灯组成的英文标语牌:Customers are always right! 听说是专门请的哈沙德洋行设计的,开业前还特意在《申报》上登了半个月的开幕预告,如今已经超过先施成为最受欢迎的百货商店了。 “荏南,你今日到底要买什么呀,为什么不能礼拜六再来?” 萧竹比起江荏南是个真正的乖女,从未迟到早退过,如今被拉了过来心虚得很,只想早早回去。 “我等不了啦,礼拜五晚上我要同大哥一起去参加舞会,可是旗袍没那么快做好,所以我打算去永安买条新裙子。” “这样啊,你大哥可真好,还带你一起去那种场合,一定很好玩。” “他待我才不好呢,我也不在乎好不好玩。”荏南想起今天早上江庆之是如何欺负她的,就忍不住想撇嘴。 “不好玩,你为什么还想去啊?”萧竹有些不解。 荏南总不能说,她要去看着,不让别人靠近大哥,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哥已经有她这个女伴了吧,只得嘟嘟囔囔搪塞了过去。 末了,她又高兴地说:“这次我先去,等我二哥放假回来了,我叫他陪着你,这样我俩就都能去啦。” 萧竹是最规矩的女孩子,听了这话有些吓到,连忙说:“你二哥要是回来了自然应该陪你一起去,我……我不去了,我不想去。” 她的话将荏南从兴奋中拉回了现实,再过段时间二哥就要放假回来了,她得抓紧才行,不想真的稀里糊涂地当了二哥的未婚妻。 她们进了永安百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英国来的呢料,巴黎最新出的化妆品,荏南直奔二楼去了洋服店,旗袍都是要定做的,她等不及,何况她也想让大哥看看自己穿洋服的样子。 售货员小姐亲切地为她挑了好几套,那洋服不比传统衣服,有的地方就是片薄纱堪堪护着,胸脯和背脊上的肌肤就这样隐隐透了出来,下面是该穿丝袜的,荏南今日穿的还是女学生的白棉袜,便把它脱了放在一边,露出一双白嫩纤细的腿。 她有些不敢出去,便叫了萧竹进来帮她看看。萧竹一进去便瞪大了眼睛,连话也不大会说了。 “这……这个,你大哥能让你穿吗?”萧竹磕磕巴巴地问着,毕竟她知道荏南的一应全是江庆之经手的,他断不会同意荏南穿成这样。 “我才不怕呢,我要穿什么他不能管我的。”说是不怕,其实荏南心里直打鼓。 她装得强硬,却到底老实地挑了一套中规中矩的长裙,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得掐着点赶回去,不能让大哥发现她逃学了。 出了百货商店,两人往街角的电车走去,天色还未暗,各种商店的霓虹灯已经早早亮起来了,将少女的影子投射在玻璃上,橱窗里是用物质堆出来的幻梦,诱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荏南在这斑斓的光墙前停住,旁边错身而过一位下了班的“康克令女郎”,摇曳多姿、妩媚动人,她看了一会儿女郎的背影,对萧竹说:“你先回去吧。” 她重新奔向百货公司,两条麻花辫随着奔跑在身后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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