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才出来,手里新提了两个袋子,独自登上了回家的电车。 晚饭时,江庆之照例还没回来,张妈便全做的是荏南喜欢的菜,她今日奔波多矣,胃口极好,大哥也不在,不必讲究淑女的修养,将那红烧肉、拌三丝和冰糖莲子汤吃得干干净净,小肚子都鼓了出来才罢休。 她高高兴兴地上楼,躺在房里的沙发椅上犯着饭困,张妈却端着药上来了,说是大少爷交代的。 荏南已经得了承诺,自然就不爱喝这苦药,全家上下她只听大哥的,大哥不在,这药自然就劝不进去,张妈也无法,只得带上门出去了。 走到楼下,正碰到回来的江庆之,张妈不想告状,但既然撞上,她也就没办法替小小姐瞒下去。 江庆之知道这个小囡是被自己惯坏的,张妈压不住也属正常,便自己端了药上楼。 活狲自然是要如来佛的五指来压的。 暗色的胡桃门前停了一双黑色的德比鞋,修长的手指刚要叩门,门里传来一声尖叫。 那只手立刻转向门把,一下推开了门。 房里的光源只留了桌上的雕花玻璃罩台灯,暖黄的灯折射出淡彩的光,投射在墙上便是一片暖色。 斑斓中,是少女的身影。 她上身包裹在小背心里,除了白蕾丝镶边,一点花纹也没有,朴素得很,腰上甚至微微起了些褶皱。 她的腰线纤细,还没有成熟女性的迤逦,却多了几分婉约,腹部软软的,甚至因为贪食而微微蓬起一点,有些稚气。 一切都刚刚好,既有少女的羞涩与矜持,也有初现成长的痕迹。 柔暖的灯光从她身后打来,甚至能看到她细小的绒毛,如同水蜜桃一样,绒绒的,极可爱。 往上便看不见了,荏南的头脸困在半脱出的衣裙中,似乎有些波折,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江庆之花了一会儿时间,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荏南尽管看不见,可听到这声音便慌成一团,急忙试图将衣裙再放下,但刚一动便又痛得叫出声来,脚步慌慌忙忙,一下跌倒在地上。 江庆之一直立在门口没动,所以她跌倒时他没来得及扶住,只能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困在头上的衣裙半悬下来,不见头脸,看上去实在有些可笑。 唯一的观众不仅没笑,反而叹了口气,走近之后掐着她的两肋把她抱了起来,像抱孩童似的将她悬在半空,隔开了几寸距离,就这样拎着她走到床边。 荏南一直抖个不停,甚至开始抽气,江庆之放下她后有些担心,半蹲着身,手圈住她,问道:“别怕,告诉大哥,你怎么了?” 荏南兀自颤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脱衣服……卡住了……耳环钩……”声音里全是哭腔,抽泣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江庆之却听懂了,从上面拨开那层层叠叠摊下来的裙摆,果然是耳环钩住了衣服上的蕾丝,大概是她脱衣服时没注意,等发现时整个人都困在里面,越用劲想脱掉,那耳环便扯得越疼。 他耐着性子将那细小的金属钩从疏落有致的蕾丝中慢慢拆出,放轻了力道,没有弄痛荏南。 江庆之早慧,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三分,马术、网球、模型,甚至是出千,他都会得很容易,唯独没有这样小心而细致地拆过女孩子的耳环。 待他拆下,将裙子重新放下来,荏南终于得见天日,可惜哭得忒惨,不见半点获救的喜悦。 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江庆之一下下拍着背哄她,帮她顺气。 “我叫医生过来。” 荏南哭成那样,还不忘打着嗝,说:“不……不要医生。” 她倒也知道丢脸。 不让叫医生,江庆之只好亲身上阵,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耳垂,仔细看着,那小小一团雪肉上秀气的耳洞被扯得出血了,垂在耳垂下艳艳一滴。 江庆之会处理各种伤口,扭伤、刀伤,有给别人处理过的,也有给自己处理过的。 可他不会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小小的、受了折磨的囡囡的耳洞。 他只好学着小时候哄她的样子,往那儿轻轻吹了几下,边吹边继续拍哄着她。 “吹一下就不疼了,别哭了。” 这当然不管用,荏南哭得更厉害了。她倒不是真的多疼,而是觉得太丢脸了,羞得克制不住泣意。 这副样子被大哥看到了。 宽松散漫的衣服,既不性感也不精致,还是穿旧了的,晚饭吃得撑,小肚子都鼓了出来,衣裙套在头上,脱又脱不下来,还摔了个大马趴,好容易终于解开了,耳朵破了,头发也乱了,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还指望大哥能发现她已经是成熟美丽的女人了,如今这洋相,大概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犯。 荏南越想越绝望,哭得一抽一抽的,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江庆之哄不了了,命令道:“不许哭了。” 只可惜色厉内荏,根本没有平日里一个眼神便能让整个司里大气都不敢出的狠厉,因此一点也不管用。 江庆之彻底没了办法,只好将她像小时候那样抱在腿上,一下下拍着、哄着,嘴里只会说那几句“囡囡乖”“别哭了”。 没想到千方百计都用尽,居然是这招奏了效,荏南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还有些打嗝,身体因此一顿一顿的。 江庆之伸手抚上她的脸,给她擦着满脸的泪痕。他的力道已经放得很轻,无奈手上有薄茧,还是刮得荏南哭后敏感的脸颊有些疼痒。 小小的手握住他的虎口,荏南打着嗝,问他:“大哥,嗝,我现在是……嗝……不是很丑?” 江庆之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说了实话。 “嗯。” 囡囡的眼圈立刻又红了,一下子便含了好大一包泪,转了一会儿,便落了下来。 江庆之接住了那滴泪,轻轻擦掉。 “很可爱,囡囡可爱。” 荏南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下自己头顶的发旋,软软的,一下便离开了。 那晚,江庆之将荏南抱在腿上哄了很久,直到她完全平静了下来,才问道:“怎么突然晚上试裙子?” 荏南有些怕,试图蒙混过关,说:“你不是答应我带我去舞会吗?旗袍来不及做好,我就买了件洋服……”她越说越小声。 江庆之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裙子,手臂全露在外面,背后好大一片蕾丝,白嫩的肌肤在细致的花纹间若隐若现。 “不许。”没别的话了。 荏南有些急了,却只敢捏住他袖口,软软地请求:“大哥……” “不许。”还是这句话。 荏南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这事没转圜了,不过这衣服本来也被钩坏穿不出去了,还是老实答应了。 没想到这还没有结束。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荏南没了声音,大概是被猫叼了舌头。 “张嫂说你准点回家的。”话语间质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荏南这次理亏得没一点辩驳的余地,只好撒娇耍无赖,手软软地钩住大哥的脖子,头低低的,一副难过又愧疚的模样。 “大哥,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生囡囡的气,好不好?”不要不带她去舞会好不好,不过这句她没敢说,怕弄巧成拙。 “每次认错最痛快。”江庆之口气平淡,听不出到底生气没有。 “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真的。”她说话间又带了一点泣意,娇娇软软的,让人更想欺负。 江庆之知道她这是在装相,从小到大这一招百试百灵,如今也仍是这样。 “大哥。” 若是他能对她硬下心肠,也不会惯成今日这样。 “下不为例。” 早不知道破了多少回例了,一言九鼎,一字千金,到了她这里全打折到白送。 “大哥对我最好,我最喜欢大哥。”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借着撒娇吐露真心。 江庆之看着她的眼,眼角还染着绯色,跟兔子似的,眼皮有些肿了,脸上是半干的泪痕,鼻头也有一点红,狼狈极了,唯独眼瞳闪着无法忽视的光。 他避开了那光,弹了下她额头,说:“花言巧语。” 离礼拜五越近,荏南就越紧张。 她以前不是没去过那种场合,觥筹交盏,衣香丽影。 她每每去了那种地方,总像个误入成人游戏的生瓜蛋子。这回她有雄心壮志,自然不能被人比了下去。 这天晚饭过后,江庆之照例要回房办公,经过荏南身边时却被她一下子抱住了手臂。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只无尾熊似的挂在他手上,江庆之刚要抽出手,荏南却得寸进尺地拽住他的袖子,挣扎着抱得更紧了。 “嗯?” 一个字就冻得荏南讪讪地松了手,可到底没舍得全放,还是抓了他的袖口,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江庆之揉了下眉间,坚定地移开手,说:“又要干什么?” 荏南悄悄荡开一个笑,然后连忙一副正经得不得了的样子,报告说:“大哥,你陪我练习跳舞好不好,我怕丢丑。” 这倒奇了,江庆之俯视着她,微微挑眉,说:“你也怕丢丑?” 这话捅了大娄子,江家小囡又扭又缠又噘嘴,不服气极了,她这么乖的囡囡,怎么被他说得和二皮脸似的。 江庆之被她缠得没法,只好让步答应,荏南的嘴总算放下来,不用挂油瓶了。 要是按荏南的意思,她恨不得立刻上楼沐浴换上最性感的裙子,再涂上蜜丝佛陀的大红唇,可江庆之不配合,就打算在客厅随便练练。 荏南刚要耍赖,就听见大哥淡淡说道:“再噘嘴就拧下来。” 这是什么坏大哥,不哄就罢了,还要把嘴拧下来! 苦命的囡囡只好就穿着学生服,踩着绒毛拖鞋,在自家客厅沙发旁可怜的一点空地,和大哥共舞。 唱针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钩在修长的指尖上,轻轻放下,划过黑色唱片的纹理,清越缠绵的歌声便从黄铜喇叭的旋涡中流了出来。 “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他转身,面前是穿着青色衫子和黑色百褶长裙的少女。 绑了一天的麻花辫松了开来,如雾一般散在肩头,她的白袜子脱在了房里,如今光裸的小腿在暖黄的灯光中闪着莹润的光,纤细的踝骨被毛茸茸的拖鞋衬得更加玲珑。 见他转身,少女绽开一个微微的笑,带着点甜蜜,又透了些天真,仿佛是盛夏里的白瓷梅子汤,碎冰在里面碰出叮当的声响。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2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