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车带着三人来到了下榻的北京饭店,在王府井街心路口,实属北京城繁华之地。这北京饭店是一个法国人投资建造的豪华饭店,是一个七层的法式洋楼,外墙是白灰色的大理石,十七世纪法式建筑装潢,古典柱式结构,大堂犹如法国城堡宽阔高挑,浪漫而华贵。四侧立着的雕花梁柱,纤长古典的彩色玻璃窗,房顶垂吊着奢华的水晶灯,地上铺着厚实的丝绒地毯,每一步都如踩在云端一般。确实,住一晚的房费需要普通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只有富贵的人上人才能踩在这片地毯上。 这个北京饭店里人来人往,既有来中国淘金的欧洲人,达官贵人,来办事走动的各个派系的军官,投机商人,地方上来京的乡绅权贵,还有着是无孔不入的特务和交际花。 商依依漫步走在何梓明身后,一路上打量着来往的各色的人物,观察他们的穿着神色,在大堂前台排队办理的时候,一旁的刘清远一直悠悠的看着她,突然开口问道:“依依以前来过北京?” 商依依回过神来转过头甜甜一笑:“原来来过。” “待过很长时间?”他继续问。 “还好。”她眼波一转,“我们唱戏的哪里有主顾有场子就去哪里呀。” 刘清远嘴角勾着笑,没有再多问,看着她好像看着夜月里的一株幽幽兰花。 前面正在办理入住的何梓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商依依,“退掉一间房。”他跟前台说,“换一间两张床的房间。” 刘三少走上前来,“这里的客房很难定到的,为什么要退?” “她跟我住一间。”何梓明简洁的说,并不解释,也并不看她。 “对不起,何先生,我们现在只剩大床的房间了。” 何梓明皱了皱眉头,点了下头。 刘三少撞了下他受伤的胳膊,不屑的浅笑,“没想到你何大少也有这么开窍的时候,哈哈,也是啊,这样的尤物,光进献给我大哥也是可惜了,有花堪折直须折,是不是,何大少?” “闭嘴!”何梓明突然怒了,他一把推开刘三少,“你嘴巴放干净点。” “开开玩笑嘛,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哪一点说错了,都一间房了你真忍的住吗?”刘三少挑衅的看着发脾气的何大少,好像在故意激他。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何梓明负气的说。 “那你就硬气些,不要被我说中了。”一向风流的刘三少不知为何话里话外的讥讽他。 刘清远回头望了一眼对他们的争吵漠不关心的商依依,她远远的站在后面,凝神看着这饭店富贵人间的气象,有些失神。 何梓明板着脸走到她身边,“你,跟我走。” 商依依看他拎起了自己的箱子转身就走,她轻笑了一声,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刘清远拿了房卡也跟上了他们。 侍应生领他们来到电梯间,何梓明看金属的按键亮起,两扇橡木门自动打开,他跟着刘三少一起走进这个小小包厢内,有一个侍应生专门站在里面操作,看了他们的房卡,按了3和7两个按键。电梯门又关上了,何梓明脚底突然一阵颤动,说不上来的压力让心脏一紧。 侍应生看他的神情,笑着解释说这是从德国进口的奥的斯电梯,能直接上七层楼,整个北京城也没有别的饭店有这样高级的电梯的。 刘三少之前来北京也住这个饭店,所以也并不奇怪。何梓明第一次坐电梯,感到新奇和不安,他仔细看着那一排依次亮起的金属的按钮,扭过头看商依依,她神情自若,倒显得自己是乡巴佬进城了,他于是敛起手,漠然垂眸,不再露出惊讶的神情。 电梯到了三楼,刘清远到了,他回头看商依依,柔情的眼眸含着笑:“依依,我在3015号房,要是何大少欺负你,打电话给我。” “滚。”何梓明鼻子发声。 刘清远笑着对关着的门挥了挥手,电梯内的气氛就冷淡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到了七楼,何梓明走出来拿出房门钥匙,打开了7007的房门。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房,面积不大,干净整洁,铺着厚实的地毯,里面有一张双人床,梳妆台,写字台和椅子,还有一张小型沙发,天鹅绒的窗帘外是一个法式小阳台。 何梓明拉着门,打开房间内的灯,示意商依依进来。 “环境不错。”商依依闲闲的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下,“何大少是请我来参观的呢,还是邀我来入住?”她听到何梓明关上了厚重的房门,回眸一笑。 “我说过在京城你不能离开我一步。”他故意不看她,打开了行李箱,取出了那只勃朗宁手枪,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卸下了弹匣,里面有十发子弹。“不新了,看不出来,你还会玩枪,你用它打死过人吗?” 商依依靠在沙发上,甜甜的笑道,“把它还给我,我可以现场给你试试。”
第11章 何梓明看了她一眼,打开了衣柜里面的小保险箱,把枪锁进了柜子,取下了保险箱的钥匙放到了钱包夹层里。 “这段时间别给我惹事,等回了颖城我会还给你。” 他脱掉了带着尘土褶皱的西装,挽起袖子查看了被打伤的手肘,摸了摸后颈淤青的伤口,然后带着钱包和换洗的衣物去了浴室。 之前一味的逞猛,现在身体倦怠下来才感到以一敌四的悬殊,温水冲洗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背部和手脚有骨架错位一般的生疼。擦洗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门铃声,传来服务生进来送东西的问候语。 等他换上酒店的睡袍出来,商依依正半躺在床上翻看一本饭店床头读物,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译本。商依依挑眉看他,何梓明从来没有过穿得如此随意的跟一个女人共处一室,他不自在的靠坐在沙发上,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说分配这张床的事情。 不料商依依已经坐起身来,走到了他面前,她抓起他的右臂,掀开衣袖仔细看了看洗净泛白的伤口。 “我没事。”何梓明干涩的说,见她轻蹙着眉,伸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了碘酒和棉团,他才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医用箱。 “你忍着点。”商依依用蘸满碘酒的棉花擦拭在他的伤口上。 皮肤上的这点小刺痛对于何梓明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他视线触到她低头认真而温柔的模样,想到她之前在那危险的乱局之下举枪的大胆沉稳,不由的凝神垂望她的脸。 她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眸一笑,“何大少,我们也算是同仇敌忾过,你不要像审犯人一样盯着我。” 何梓明的薄面皮拉长了两分,撇开目光去看天鹅绒窗帘上的流苏,不想搭理她,只是她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手掌,纤长的四指蜷窝在他宽厚的掌心,他觉得只要他一合掌就能把她的柔软的手握在手心里。 就在何梓明在抗拒着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的时候,商依依开口打散了他的胡思乱想。 “我们明天去见刘三少的大哥?” “不着急,等刘三少的安排。”他生硬的说,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们俩现在会在北京城的房间共处一室。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嗯?”她轻软的语气像是在问饭店的菜式怎么样。 他感到在她手上的伤口被刺痛,抿了抿嘴。 “你不告诉我更多的信息,我怎么去勾引刘部长?”她的口气如此的轻松,让他感到厌恶。 “这我不知道,你想知道问三少去。” 商依依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睇了他一眼,眉头舒展的笑了起来,“何大少,是你请我来做事的,达不成目的我也照样要收钱的。” “明天一早我就去把支票开给你,你尽管放心。”他站起身来,往大床走去。 商依依一扭腰身已经在他前面率先躺在了床上。 “这间房只有一张床。”她半倚在床上,轻柔的笑,目光却是冷如霜月,“何大少不会是想加个条件,还要我陪何大少你共枕眠吧?这可不在我们的约定里面的。” 何梓明不再看她,转过身去低着头把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都一样一样的整理了出来,“那你多虑了,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合约里面也没有说要怎么住。” 商依依一双乌亮的明眸在他身上转了几圈,她扑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抱着枕头舒服的打了两个滚,笑意不减但声音冷淡,“看来何大少需要了解了解我了。第一,我不会睡地上的。第二,我也不相信男人。” 何梓明抬起头来,僵挺着痛楚的脊背,刻薄的反击:“这个你放心,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我喜欢干净的。” 商依依偏着头,定定的看着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最后抿嘴一笑,“是了,干干净净的表妹才需要表哥千里护送,生怕被人欺负了,还是留给自己欺负比较好吧。” “你乱扯什么。”何梓明烦躁的盖上了箱子。 “何大少你今天宁可挨打也没有先跑,可见你是个可靠的男人,是不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她改变了口气,楚楚叹道。 “没见过枪拿的这么稳的弱女子,是我多事了,你应该并不需要男人保护。”何梓明冷哼道,但是眼神已经软了下来,他把铺在床上的衣物收起来,低头摆回了箱内。 “怎么会不需要,没有大少你我寸步难行呢。”商依依口吻含着浓情蜜意,何梓明明知道她又在虚伪的卖弄风情想拿捏自己,但看到手上擦好碘酒的伤口,又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她见他已经服了软,展眉一笑,便从床上下来,拿上了梳洗的用品去了浴室,不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何梓明拉开了窗帘,走到阳台上,靠在栏杆上看着黑夜中北京城车水马龙的街道,点上了一支烟。 他虽然是钱财无忧的大少爷,但一直被何远山关在小小的颖城,不似弟弟何梓佑,或者刘三少都有去大城市甚至留洋的机会,他只有几次出远门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商依依面对繁华世界的从容和大气。这两三年随着他接手家族生意,慢慢立稳了脚跟,也更渴望有更多大展拳脚的空间,这次来京城办事他没有告诉父亲具体情况。 虽然才来到北京就发生了危险的事件,但这并没有让他害怕,反而感到兴奋。接下来的时间将接触脚下这繁华的北京城,也许充满了机会,也许暗藏了危险,就跟商依依一样,他对越是捉摸不透的事物越是着迷。 等他两根烟都抽完了,从阳台返回了房间内,看到商依依已经睡在了床上,她盖着洁白的被子,背对着他,一只手放在了被子外面,露出半边白嫩的肩颈,仔细看能看到睡衣的边角,她一头乌黑的卷发散落在柔软的枕头上,看起来温柔安宁。 何梓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柔软牵扯和怅惘若空,他关了灯,点上了写字台上的夜灯,默默的把衣柜里放置的备用被子铺到了床边的地毯上。他拿起了床头另一本小仲马的译本《茶花女》,在地铺上靠着枕头翻阅了起来。他几次从书中抬眼看她,只有那一团软被偶尔嘘索的动一下,但是她始终没有翻过身来朝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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