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那是小猪?” 南北就学猪哼哼两声,猛得松开手,在他脸上飞快嘬了几下,章望生摸了摸脸颊,上头都是口水。 “三哥,我去场里看见杨老师了,他被学生揍得都不敢吭声。”南北抓起搪瓷缸子,舀井水喝。 章望生捏着木棍:“以后不要去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南北拿袖子蹭蹭嘴:“好多人,都在那看,可热闹了,比那年瞎子说书还热闹。” 章望生神色变得忧郁,他跟嫂子在外头都几乎不说话了,只是干活,他宁愿跟牛,跟羊呆一起,只要不跟人说话交流就好。他有时会遇到同学,有男生,有女生,他们总是过来请他一起去做某件事,他毫无兴趣,只想逃开。 “你是去看热闹的?那种是热闹吗?”章望生有些严肃地看着南北,“那不是热闹,如果二哥还在,二哥也会在那里跟杨老师一样,你也要看那个热闹吗?” 南北好动,她闲不住,月槐树公社周边早跑了个遍,她觉得心虚,她就是爱热闹,人多的地方总想瞧瞧在干嘛,她看那个热闹,不觉得愤怒,也不悲伤,就是单纯觉得人多。 她一听章望生提二哥,有点难受,说:“我不去了。” 章望生觉得这些事她不会懂,只能道:“在外头别乱说话,放学就回家吧,咱们一起。” “什么叫乱说话?” 章望生被问住了,他想了想,回答说:“做人本来就应该谨言慎行,意思是,话要想清楚了再说,做什么事都不能脑子发热,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南北觉得他跟二哥似的,她听得似懂非懂,说:“那我只跟小伙伴说吃的,玩儿的,其他的不说。” 章望生点点头:“你乖。” 下了几场霜,自留地里只有白菜鲜灵了,梁头下挂着风干的红辣椒,一串串的,大葱也都薅了,捆得整整齐齐。他们天天吃白菜,缺油少盐,全靠辣子花椒提香,南北想吃肉,自己一个人跑熟食店去闻味儿,她每次都要问: “这是猪肝吗?” “这是牛肚子吗?” “这是大肠吗?” 人家都认得她了,懒得搭理,她也不害臊,等看够了闻够了再跑回家。这天,她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王大婶,王大婶头上裹着手巾,挎个小篮,篮子里搁了几枚鸡蛋,还有两枚青皮! 本来是拿枕巾盖着的,可王大婶见了南北叫她瞧瞧,南北眼馋得不行:“王大婶,你要去哪儿呀?” “去你家呀。” 南北试探说:“那你带着鸡蛋青皮干什么呐?” 王大婶笑说:“家里下的多,叫你嫂子给你炒鸡蛋吃好不好?” 南北高兴地围着她打转儿,她一路说这说那,到了家,凤芝正在门口摔鞋底,昨天下雨了,地里黏,一鞋底全是泥啊草的。 一番寒暄,王大婶把篮子给了凤芝,两人拉拉扯扯的,进了堂屋。王大婶又探出脑袋喊章望生:“望生,你把鸡蛋炒了吧,我跟你嫂子说几句话。” 既然有炒鸡蛋,谁还吃大白菜?南北在灶台前剥葱,剥了好长一根,抬头说:“三哥,你多放些芝麻油行吗?那样能起大泡泡,香得很。” 章望生往堂屋方向瞧了瞧,他心里不是味儿,突然就这么一阵泛上来了。南北两只眼也跟着他的目光动,说:“三哥,王大婶肯定是来找嫂子做鞋,要么就是套小袄套棉裤!” 她说完还挺得意,嫂子手巧,就没见哪个小媳妇像嫂子这样手巧的,连三哥都跟着学会补袜子,接衣裳了。 堂屋里,王大婶说的嘴唇都堆满了白唾沫:“孩子啊,你这么年轻可得趁早打算,还真一辈子耗章家啊?你听我说,这人我知根知底是老实汉子,这汉子对你中意的很,莫说你没娃娃,就是有娃娃,人家也愿意养。” 凤芝低着头,半晌都不吭气。 王大婶继续说:“你是不是有顾忌?外头那些瞎话别往心里去,望潮早早走了,可见身子骨不行,你到那边,肯定能生娃娃的。” 凤芝还是不说话。 王大婶有些急了:“凤芝啊,晓得你重情重义,可这小叔子一天天大了,你想过没有,也就差了几岁人家要说闲话的,就是不说闲话,你真打算给小叔子当娘啊?这望生还有几年不娶媳妇?你自己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凤芝终于抬起脸,她像是想笑,又不是个笑的神情:“婶子,南北还小,我要是走了,望生带着她怎么过日子,我的事……晚两年再说吧。” 王大婶拍着大腿哎呦了一声:“凤芝,你糊涂啊,”她眼睛朝外快快地一瞟,“那个女娃娃跟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替这个想,那个想,回头把自己全耽误了!” 凤芝心里早拿好了主意,说:“婶子,要是能叫我带两个孩子过去,我就答应。” 王大婶听得头直懵:“凤芝,你疯了呀!你,你这想什么呢!” 凤芝想,我可不是疯了么,我疯不疯的又有什么?她清楚,肯定是没人愿意的。 鸡蛋炒好了,黄黄的,油汪汪的,闻一下就醉了。章望生瞧见王大婶出来,嫂子跟着,他上前招呼了句:“婶子,留下吃过再走吧。” 王大婶心里不大痛快着呢,给凤芝说的,是她娘家表侄子,三十多的人了,太老实,一见女人就脸红发抖,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家里有屋有院,愣是娶不着媳妇。她寻思着凤芝要模样有模样,要品性有品性,这事成了娘家老表们都得好好谢她哩。 “你们吃吧啊,我家里一堆活儿等着呢,走了啊!”王大婶勉强维持语气,肩膀一高一低地走了。 章望生这人敏感,他听出那里头的忍耐,看看嫂子,凤芝笑着说:“饭做好了?” 南北扑她腿前,仰着头:“三哥炒的鸡蛋,还烧了一锅红薯饭,贴了饼饼。” 凤芝便进了厨房,揭开大锅盖子,热气上来,是红薯饭的味道。 “嫂子,王大婶来说什么事?”章望生在身后问她。 凤芝一边盛饭,一边说:“她娘家弟妹坐月子,想要个小娃娃的背带棉裤。” 南北抢道:“看吧,我就说是这样的!”她头一昂,冲章望生飞了个眼神。章望生轻轻拧了把她的小脸蛋,南北高兴地喊道:“吃鸡蛋喽,吃鸡蛋喽!”
第14章 公社也就闹腾了那一阵,入冬闲一些,等社员们看够了,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也就淡了。但学生们从外头串联回来,兴奋得不得了,尽说些新鲜事,头一次坐火车啦把人都挤扁了;坐车住招待所都不要钱,吃饭也不要钱。听得社员们个个张大嘴,还有这样的事情? 学生们说,那是那是,我们是去交流经验的! 社员们听个新鲜,咂摸着嘴,对于月槐树公社的人来说,好似世界的中心,就是月槐树,他们晓得有个北京,是首都,但太遥远了,远的就像不存在似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辈子,往东是骡子沟,有条大河流过;往西是李坡,住着好些李姓人家,会打铁,会磨豆腐;往北是一大片平原,要好远才到另一个村庄;往南是花洼子,地势低,那儿有很多湖地,凤芝的娘家就在那。 这方圆几十里内,数月槐树什么都齐全,有大街,有供销社,有学校,往哪儿都能去,所以公社才选在这里,月槐树的大多数人都把这里当这一辈子里最要紧的地方,因此,听学生们说起外头的事儿,觉得稀奇,又不大信。 渐渐的,人对学生们串联的事也不感兴趣了,冬天来了,洼处又飘满了杨树叶子,四处萧索,小孩子出来搂柴火,社员们垦荒,闲暇又去打猎。一年四季,就这么一模一样过下来了。 小学校的课算正常,公社中学人很少了,还是乱,章望生在家里温习课本,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他都会,烂熟于心。他想看看高中的课本,高中在县城,县城那是真正的乱套着,还有谁有心思念书呢? 同学马兰来找他时,章望生在给南北出算术题,一问一答,南北全都算对了。马兰在院子外头喊人,是凤芝应的话,把她领进来,外头飘着小雪,马兰挎着个军绿色的包,袄上头有颗亮亮的五角红星,整个人,显得特别英气。 “章望生,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章望生跟女同学们都不怎么熟,女同学爱招他,可他没那种心思。马兰是书记的闺女,跟他同岁,个子高,眉毛乌黑,做什么事都很麻溜,带着同学们搞运动,风风火火的。她秋收那阵崴着了脚,脚脖子肿老高,错过许多事,刚一好,就跑县里串联。 她从包里掏出些纸笔,还有《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说:“我知道你爱读书看报,拿着看吧,等看完了再还给我。你不是爱写东西吗?这个也给你。” 凤芝在一旁招呼她喝茶,倒是章望生,不怎么热情,他对同学都谈不上热情或者冷淡,有人请教问题他就讲,有人邀请他打篮球他也去,但他一点都不主动。 两人非亲非故,只是同学,何况学校那个样子,估计同学也做不成了。章望生没平白无故受人东西的习惯,他说:“我不看书了,谢谢你的好意。” 马兰被拒绝了,并不气馁,坚持要把这些东西留下,章望生被她过分的热情闹的没法,只能说:“你多少钱买的纸笔?” 马兰自然不肯要:“都是同学,章望生,你别跟我客气了,过几天我们还去县里,你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吧,没钱也成。” 章望生问:“县里高中还上课吗?” 马兰挺认真说:“我知道,你想念高中,可都没高考了,你念高中能作什么数?县里高中都没人上课了。” 这是马兰头一回来,没多久,她又到章家,给章望生搞了套高中教材,章望生很意外,他把报纸杂志还给了马兰,那些东西他本来也不感兴趣。 马兰觉得章望生好像心情很好,他这个人,看不出心情好坏的,可她瞧见他摸教材的样子就晓得他是高兴的。 她甚至给南北带了两根红稠布,扎小辫很艳,凤芝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 “马兰,你看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装把南瓜籽走吧。”凤芝把自留地里种的南瓜挖了籽,晒干后存起来,冬天拿出来炒,又香又脆。 马兰走后,南北让章望生给她梳头辫小辫,她蹲着,章望生坐小板凳上,她靠他张开的腿间,手指在他膝盖上来回划拉: “为什么马兰要给你送东西呀?” 章望生给她头发分股,莞尔说:“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南北说:“她是不是想给你当媳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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